高佃亮《连年有余》 剪纸艺术是一种老少咸宜、雅俗共赏、世代相传的民间艺术形式。在现代社会条件下,虽然常常传来人亡艺绝、传承中断的消息,但以已故剪纸艺人王老赏为代表人物的河北蔚县剪纸(窗花、刻纸)却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河北蔚县地处三晋文化、燕赵文化、草原文化交界之地,当下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情况是:创作方式在传承的基础上个人创新迭出,出现了从个人技艺向产业化发展的趋势;题材上,在“镂金作胜”和“剪彩为人”(李商隐语)的传统基础上更贴近汹涌巨变的现实生活,出现了题材多样化和现代性的趋势;在功能上,出现了从适应和融入本乡本土民俗生活到逐渐疏离本乡本土民俗生活、更多地向纯审美方向流变的趋势,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现代嬗变过程的规律性。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蔚县一大批本土农民弃农从艺,以刻刀和宣纸为伴,使传统的剪纸艺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茂密的“文化丛”。高佃亮就是在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知名剪纸艺人。 出生于1966年的高佃亮,是蔚县单堠村的一个农家孩子,是个有知识的农民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一个农村知识青年,在粗通或偶事剪纸的父母的熏陶下,向专事剪纸艺术的亲戚学习,从七八岁起就从爱好而步入了剪纸艺苑,学会了当地的剪纸(刻纸)和点染技术。 剪纸属于传承艺术,一般都有传承的谱系和脉络,高佃亮的剪纸技术也是如此。但从根本上说,剪纸又是一种即兴艺术,以口传心授为基本传承方式,每一个剪纸艺人的每一幅作品,虽有承袭的影子,却无不注入了作者自己的灵性和心血,这就是创新。传统就是由无数次的传承、再创作、再创新积累而成的一根长长的链条。 高佃亮是在单堠村这个狭隘的文化传统中自发生长起来的一棵民俗艺术幼芽。他的剪纸生涯,脱胎于前辈的艺术传承,但他的个性却使他成为一个既继承前人,而又不泥古、不守旧的创新者和包容者。他虽然是个男子汉,但他的剪纸作品里却透着一种纤细和灵气。 1984年,高佃亮与哥哥高佃新在村子里创办了“河北蔚县单堠剪纸厂”,把本属于个人即兴创作的剪纸推向了文化产业领域,把原本供给本土乡民们过年过节时添加喜庆气氛、抚慰心灵的剪纸窗花,推广到了国内外广阔的市场。 为了适应时代的步伐和变迁,高佃亮个人的技艺、作品和理念,以及他在剪纸厂里所培养出来的剪纸艺人所出品的剪纸作品,不仅其经营方式变了,连制作工艺也出现了深刻的变化。如厂里的剪纸艺人,除了少数造诣较高的艺人外,不再是自己根据自己心中的构思进行创作,而是根据设计人员的设计图案下刀刻制。刻纸变成了一道工序,带上了工业化的色彩。如1997年,在北京紫竹院公园举办的“大型剪纸展览”,他们根据《清明上河图》制作的长54米、高1.8米的剪纸长卷,为适于在户外展览,先以宣纸刻制,再以聚氯乙烯板为材料,开中国剪纸的首创之功。这件作品虽然浸染着传统剪纸的技法和风格,但已不再是高佃亮个人的作品,而是集体之作。 在与高佃亮近20年的交往中,他先后向笔者赠送了一些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间单堠村和附近乡间一些无名剪纸艺术家的剪纸作品,如60年代无名氏创作的《小二黑结婚》、《白毛女》全套各8幅,70年代无名氏创作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全套各8幅,使笔者有可能“阅读”那些年代里蔚县剪纸的题材与风格,了解他们的思想和艺术,也有可能把这些作品同80年代以来新一代剪纸艺术家的剪纸作比较,从而看出剪纸艺术是如何在与生活一体中求发展的,以及剪纸艺术如何从“不自觉的艺术”向着自觉的艺术进化的。 无可否认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剪纸必须适应变化了的现实生活。已经传承了1500年有余的剪纸,是一种深藏民间、有着深厚土壤的民间艺术,战乱没有使它消亡,现代化、多样化也不会轻易使它消亡。它像原野上的野草一样,不会轻易枯萎,不会自动退出生活舞台。但“变”是永恒的,“变”是“常数”。这一假设,只要我们把半个世纪以来单堠的剪纸作品做一个简单的比较,就可以证明。 高佃亮和蔚县其他艺人的作品一样,没有出现消亡的迹象。他在传承前辈剪纸艺术传统的前提下,不断地从奔流不息的现实生活中,从群众喜闻乐见的戏曲、绘画、宗教文化中吸取和提炼新的题材,拓展视野,勇于创新,使他的剪纸作品多少冲破了传统的题材、构图模式、平涂点染的老规矩,并经几十年的刀耕不辍,对蔚县传统剪纸进行技艺创新,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创作出了2000多个内容广泛、题材多样、形式多变的剪纸作品,并形成系列化、成套化,如《福禄寿喜图》、《吉祥图》、《戏曲百脸图》等。 时代在冲击着、甚至扫荡着一切传统。剪纸的现代遭遇也无可避免,这是不争的现实。如何保护和留住这份祖先传给我们的珍贵遗产,的确需要从政府到民间给予最大的关注。把传统的个人创作模式转换为文化产业模式,只是可供选择的一种保护模式,并不是唯一模式。 (作者:刘锡诚 系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