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1883-1967) 国学大师。绍兴长塘(今属上虞)人。一生著述宏富,主要有《太和会语》、《宜山会语》、《复性书院讲录》、《尔雅台答问》、《尔雅台答问继编》、《朱子读书法》、《老子道德经注》、《蠲戏斋佛学论著》、《马一浮篆刻》、《蠲戏斋诗集》等。 1 马一浮先生是迄今最重视“六艺之学”的现代学者,当然也是将中华文化的最高典范“六艺”定为国学的现代学者。他说:“圣人何以圣?圣于六艺而已。学者于何学?学于六艺而已。”他认为六艺不仅可以统摄四部,还可以统摄于一心:“吾人性量本来广大,性德本来俱足,故六艺之道即是此性德中自然流出的,性外无道也。” 他还说:“有六艺之教,斯有六艺之人。故孔子之言是以人说,庄子之言是以道说。《论语》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即六艺之道,人即六艺之人。”从今天的角度言之,我们作为当代人,尽管为各种知识所包围,可是我们的精神血脉里亦不可没有六艺之道。而虽为当代人,又何妨也是受过六艺熏陶的六艺之人。汉郑康成尝撰有《六艺论》,今已不得其全,惟《经解》郑注尚称典要。 孔子解“六艺”,其为教亦有得失之论,认为如理解过于浮面,就会导致《诗》失于愚,《书》失于诬,《乐》失于奢,《易》失于贼,《礼》失于烦,《春秋》失于乱。解决的办法,是使自己的理解能够深达其义,不可浅尝辄止。这样就可以使“六艺之教”的濡染结果,变成温柔敦厚而不愚、疏通知远而不诬、广博易良而不奢、絜静精微而不贼、恭俭庄敬而不烦、属辞比事而不乱(《礼记正义》卷第五十)。马一浮先生谆谆致诫,研习“六艺之学”的障碍之一,是怕深畏难,因此他引《易传》的话说:“唯深也,固能通天下之志。” 2 所谓“六艺之人”,就是人的自我之性和六艺之道融而为一。长期受六艺熏陶浸染,就可以使六艺之道回归人的性自体。因此在马先生看来,六艺之教应该成为中国人的精神血脉,如果条件具备,不排除也有可能成为人类的共同精神资源,使蒙尘已久的人类,革新习气,变化气质,回归本然之善。为此他满怀期许地写道: 学者当知六艺之教固是中国至高特殊之文化。惟其可以推行于全人类,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至高。惟其为现在人类中尚有多数未能了解,“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特殊。故今日欲弘六艺之道,并不是狭义的保存国粹,单独地发挥自己民族精神而止,是要使此种文化普及的及于全人类,革新全人类习气上之流失,而复其本然之善,全其性德之真。方是成己成物,尽己之性,尽人之性,方是圣人之盛德大业。若于此信不及,则是于六艺之道犹未能有所入,于此至高特殊的文化尚未能真正认识也。(《泰和宜山会语》,《马一浮集》第一卷,页23) 马一浮先生这里已经不使用国学一词,而是把“六艺之教”称作我国至高特殊的文化。惟其为文化,才谈得上普及和为人类所共享的问题。吾国学术思想的经典义涵是否具有普世价值,其他可暂勿论,只这六艺之道,毫无疑问应该具有普世价值。所以马先生说:“若使西方有圣人出,行出来的也是这个六艺之道,但是名言不同而已。” 马一浮青年时期即有访学外域的经历,尝遍读欧西载籍,西方自有西方之古贤往圣,他岂能不知。他的意思是说,中西的学问之道,其为学为教的精神义理,彼此是相似、相同或相通的。只是受文化背景和文化传统的制约,其学与教与道的名言化迹有所不同。古今自可不相悬隔,中西亦不必互为畛域。这和陈寅恪的“文化高于种族”的思想,若何符节。这并不奇怪,除非是浅学陋儒,通学硕彦哪有不知尚同的道理。但目前六艺之教尚未为人类的多数所能了解,还处在“百姓日用而不知”的阶段。不惟世界,我们这禹域之内亦复如是。因此当代知识人士能否担当起“文化托命”人的角色,至关重要。 3 20世纪第一流的人文学术大家,他们不辱使命,起到了连接古今和沟通中西的桥梁作用。许多问题都是他们提出来的。我们想到的,他们早想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他们也提出来探讨过了。包括他们未能解决的问题,我们也没有理由轻松得如入无地。杜维明先生目睹中华民族再生的契机,一直忧心地追问,中国的知识人士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此话何说?盖传统需要经过阐释才能获得今天的生命,固有的思想文化的资源,只有经过当代知识人士的传承再造,才能形成可以与各种不同文化系统对话的能力。 马一浮倡六艺之学、六艺之教、六艺之道,无异于寻找到一条既连接古今又能够沟通中西的对话途径,此不仅我华夏民族文化传承的需要,也是构建全球精神伦理的需要。马先生是鉴于对“六艺”精神脉理的研几深微,向国人和世人发出的一种现实的期许。故国学者,六艺之学也,经典之学也。如同自由、平等、博爱一样,其精神价值,应为人类所共有。 马先生岂不云乎:“要说解放,这才是真正的解放;要说自由,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要说平等,这才是真正的平等。西方哲人所说的真善美,皆包含于六艺之中。”(同前)然则此“六艺之学”,是中国之学,亦世界之学欤? □刘梦溪(北京 学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