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骥才,1942年生于天津,浙江宁波人,中国当代作家、画家。主要作品有《啊》、《雕花烟斗》、《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神鞭》、《三寸金莲》、《珍珠鸟》和《俗世奇人》等。近10年来,他在城市历史文化保护和民间文化抢救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产生了广泛和深远的影响。现为全国政协常委、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一、现状 民间美术的种类比大地上的野花种类还要多。可是这样巨大的艺术遗产和艺术体系目前正在遭遇着全球化和现代化空前强烈的冲击 我国民间美术历史悠久,博大深厚,灿烂多元,这大家都知道,自不必多说。我国民间美术有多少种,谁也说不清楚。前年我们曾召开一个民艺学方面的学术研讨会,专门研究我国民间美术分类问题,分类分到三级,就出现了数百个类别。还远没有按地域和地区分呢。比方山西的布老虎和面花,相邻两个县甚至两个村就大不相同。我们国家的民间美术的种类比大地上的野花种类还要多。可是这样巨大的艺术遗产和艺术体系目前正在遭遇着全球化和现代化空前强烈的冲击,这一点大家都有着共同和亲身的感受。这里之所以用“遭遇”二字,是因为冲击来得突然,我们完全没有准备。既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文化准备。千百年来民间美术代代相传,平稳而有序,但如今突然迎头撞上这么拦腰一击,可谓是剧烈和灭绝性的扫荡。一种从未遇到过的困境摆在人们面前:一方面大批民间美术在不知不觉中迅速衰亡,谁也不知道怎样去挽救和保护;另一方面大批民间美术为了生存,拼命挤向现代市场,却又手忙脚乱,莫衷一是。许多技艺高超民间艺人在商品社会找不到自己位置,许多传衍了数百年的民艺名品遭到市场无情的拒绝。可是——这是社会与文明转型期间必然出现的现象。 请大家留意,我这里用了一个概念:转型,这是今天我要讲的主题。这里说的转型有两层意思。从社会层面看,是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从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转型;从文化乃至文明的层面看,是由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这转型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不可阻挡的,是进步的;但是转得太快太猛烈,猝不及防,就必然带来事情的负面——破坏。人类文明的进程中,一边要更新,一边要传承。如果只更新,没有传承,文明中断,就是一种破坏。更新本身也会成了无根之木,长不高大。 然而,在这种缭乱又急迫的状况下怎样传承呢?首先看一看,当今民间美术所遇到的哪些具体问题。 我国民间美术分为两大类,两类遇到的问题并不相同。 这两大类,一类是城市的传统工艺,一类是广大农村的乡土美术。前者所使用材质较为贵重,如象牙、玉、宝石、金银等,制作的工艺技术含量高,追求精工细致,多属独立的欣赏品,制作者为生活在城市中的专业性的能工巧匠。近代把这种城市的传统工艺,称作“特种工艺”。后者使用材料大都是身边的自然物,如泥土、草木、砖石、羽毛、纸和布等,制作的技术含量不高,但地域性鲜明和情感色彩强烈;不求精致,但求神采。作品多为民俗用品或表现了一种生活文化。制作者很少是专业艺人,大都是乡间的普通百姓,农忙时干活,农闲时为之。 前者是传统的工艺品,在城市市场上流通;后者为广大百姓自娱的艺术和生活情感的载体,只是偶尔也会拿到集市上换些零钱或以物易物罢了。 这两大类民间美术由于多方面的区别与不同,当下面临的具体问题也全然不一样,需要再进一步分析。 先说城市的传统工艺。尽管它也存在着后继乏人的苦恼,但最大的问题是市场问题。虽说城市的传统工艺一直是面向市场的,但现代市场与传统市场全然不同。传统市场的审美要求比较稳定,甚至长期不变。在历史的进程中,也会有一些时代性的嬗变,但属于一种缓慢的线性的流变,没有颠覆性的改变。到了现代市场就大不相同了。现代市场受时尚审美潮流的左右,一时一变,朝兴夕灭。同时这种商品化的时尚审美是强势的,它瓦解传统艺人的自信。尤其是当今———艺人们尚不能在现代市场中确立自身的价值时,就会顺应时尚,放弃自己原有的艺术特性,卷入到花花绿绿的市场审美的潮流中。许多传统艺术就是这样被瓦解和走向消亡的。 与城市的传统工艺相比,乡土美术遇到的是另一种挑战。这种挑战与农村的变革息息相关。首先是大批农民进城或外出打工,民间美术由于无人传承而断线。传承人是乡土艺术的生命。历史上虽然也有一些民间艺术(包括舞蹈、吹奏音乐、民歌、故事传说、手工技艺等),在传承中由于后续无人而中断,但那是个别的,枝节的,就像生命繁衍中的死死生生,很正常。整个的文化环境和文化生态相对稳定。但这一次,几乎是所有民间美术都遇到这个攸关存亡的冲击。与之紧密相关的,还有乡村生活方式急剧改变,传统民俗的快速消退等等。民间美术是生活文化,多从属于民俗。当民俗瓦解,相关文化随即消泯。最突出的例子是近数十年中间年画退出了生活。年画是多重要的民间美术呀,但它基本上已经在生活中泯灭了。更致命的问题是,乡土美术的制作者并不知道他手中的艺术———小小的一片剪纸或一个香包究竟有什么价值。生活的艺术依赖着生活的应用,许多民间文化就是在它失去了应用功能时立即消亡的。那么,在乡土美术失去它生存的土壤时,我们是应当为它培土还是将它向别的方向移植?那么谁来做这些工作?如果不去管它,任其自生自灭,它就会一大部分灭亡,很小一部分挤入市场。而挤进市场的又一定是被商品变异了的,实际上也失掉了它原有的真实的文化生命。究竟它何去何从?一种剪纸没了好像无关大局,可是当所有乡土民间美术都失去了,中国文化就会死掉十分灿烂的一部分。现在中华大地上的民间美术不是以极快的速度消亡着吗? 转型期的民间美术到底应当怎样应对这一时代性的挑战?一定要这样“死伤惨重”?命中注定地没有生路了吗?当然不是。我们该做哪些工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