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第二十章与船山之工夫论 作者:吴新成(厦门白鹿书院, 福建 厦门 )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集美大学学报》2016年第2期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四月廿日戊申 耶稣2016年5月26日 前辈学者之于《中庸》,在工夫论方面尤重第一章。伊川一系,由龟山至于朱子,皆以“观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为工夫入门指诀。《中庸》第一章以“致中和”汇综立大本与行达道,而其层次细节,尚未展开;必待至第二十章,致中之存养方向以仁、义之性为根源,致和之省察方向以九经、学问思辨行为日用。因此,第二十章对于研究儒家工夫论的结构,地位重要。自来对于第二十章的理解,特别是脉络串讲,有特别的困难,所谓“中庸难读”,于此特为显著。这是因为《中庸》本分为上下篇,且成篇于不同时期不同之手;此非本文范围,不再展开。但若要更接近于《中庸》之原意,其下篇之以诚贯穿动静、贯穿工夫首尾,及以择善固执为修身之要,如何得与第一章相衔接,此乃学者不可回避一问题。船山先生之工夫论,因国亡家破之变、“姚江之徒、速期一悟”【1】25之激,不仅更重省察之实,亦于存养之实有深入的抉发。故本文拟就船山先生对《中庸》第二十章之“说”,梳理船山之工夫论之一曲;而期以同时于《中庸》之工夫论亦有“执柯伐柯”之得焉。 一、两“仁”字不同 《中庸》仁义礼智未并称,唯言“仁义礼”,在第二十章:“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同章又别有仁、知与勇的组合,若《论语》一书之相同组合,谓之“知仁勇”,为中庸三达德:“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船山认为两处之“仁”含义不同: 若仁者,则心学之凝夫天理者也,其与三达德之仁,自不相蒙。彼以当人性中之德而言,故曰“天下之达德”;此以圣贤心学之存主言,故章句云“能仁其身”。……三达德之仁言天德,此仁言圣学。亦彼以性言而此以理言也。【2】123 船山认为仁义礼之仁,是天理,是学道之归依,是圣贤心学的主干。知仁勇之仁,是人性中可以实得的品德。若以天人为言,则:仁义礼“是皆固然之道。而非若知仁勇,二“仁”字不同。人得受于有生之后,乘乎志气,以为德于人,而人用之以行道者比矣”。其区别是,仁义礼是“就在那里”的天理,知仁勇却需要后天经人的努力才得以体现和“得”。前者为道,后者为德;前者为理,后者为性。 “仁”之一字,有整体呈现之仁与一得之仁;仁之成德,亦有天下归仁与一念之善之巨大差异。而作如此分剖者,却似为船山所独得。参读朱子《章句》注“修道以仁”,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注“仁者人也”谓:“具此生理,自然便有恻怛慈爱之意”;注“行五达道”之知仁勇谓:“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勇,所以强此也;谓之达德者,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3】。故,朱子所见之“仁”,乃性中之仁;而知仁勇之“仁”,乃公同之“理”。但朱子“所以体此”之仁,其实还是性中之仁;盖所以能体“五达道”,终因性中所有,才能具备得对“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所发之情的渊源。 船山却为什么会认为“知仁勇”之“仁”,是后天所得的;并且,是需要一个前提——有“志”,才能获得呢?这是出于船山对于“行”的重视,知仁勇的仁,是“人用之以行道”的,是实践中的仁。但是性中必须有一个“在”,否则儒家的心性理论就缺少了最重要的实体;所以仁义礼之“仁”要推高向上,是天理、心学之存主,而这一仁的存在,也为存养提供了真实的基础。这样,船山把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的“亲亲”,很容易地解释为与性直接挂钩的情感,而可以成为五达道的基础和源头。同时,这理解起来很复杂的“心学之凝夫天理者也”之“仁”,便直接下落到了“亲亲”上来,而《中庸》开篇头一句“天命之谓性”,便有了例证与呼应。故船山将此仁与“天理”挂钩,又与“人道”挂钩,指其“皆为人道之自然,则为天理之实然”;又如《中庸》原文,将第二十章开头部分的“人道敏政,地道敏树”的实际人生层面之事,向内上挂于“仁”, 向外下挂于“亲亲”。如此,两个“仁”字,又是修道之仁与行道之仁之不同。于是性中之仁,褪去了神秘的轻纱,在人之天道,即是人道;倘缺少了行的工夫,天赋之仁亦只空挂而已。船山工夫论之切近实践者有如此。船山并谓: 唯人为有仁义礼之必修,在人之天道也,则亦人道也。【2】124 盖曰君子之用以修道之仁,即天道之所以立人者也。天道立人,即是人道。【2】124“仁”字说得来深阔,引来归之于人,又引而归之于“亲亲”,乃要归到人道上。“ 亲亲”、“尊贤”,自然不可泯灭,与自然不颠倒之节文者,人道也;而尊亲在此,等杀在此,修道修身者以此,故知人道之敏政也。中庸此处,费尽心力写出,关生明切,诸儒全然未省。【2】125 《中庸》的“亲亲”,到了《孟子》,是说“人人亲其亲”(《离娄上》),朱注谓“人人各亲其亲”[1]。由朱注更容易看出“亲亲之杀”的天性之能为。自“亲亲”上行,乃天性呈现,不假思索,所谓修道,乃是不断地强化天性中的“仁、义”;自“亲亲”下行,乃“必有事焉”,知仁勇而得其用。这是因为“亲亲、尊贤”,也还是一个理,尚不是可遵行的具体事。故《中庸》于“仁义礼”、“亲亲尊贤”与“知仁勇”之间,还有一“五达道”;《中庸》便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船山谓:“‘亲亲’以下,乃五达道事。理虽相因,而事自殊致”。更具体地说:“若五达道之事,则‘亲亲’为尽父子兄弟之伦,‘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 ’为尽君臣之伦,‘尊贤’、‘怀诸侯’为尽朋友之伦。事各有施,效各有当”【2】133。如此,“亲亲”由“知仁勇”下落为日用常行的工夫,所以船山可以归结“人道敏政”道: 人道有两义,必备举而后其可敏政之理著焉。道也,修身以道。仁也,义也,礼也,此立人之道,人之所当修者。犹地道之于树,必为茎、为叶、为华、为实者也。仁也,知也,勇也,此成乎其人之道,而人得斯道以为德者。犹地道之于树,有所以生茎、生叶、生华、生实者也。道者,天与人所同也,天所与立而人必繇之者也。德者,己所有也,天授之人而人用以行也。然人所得者,亦成其为条理,知以知,仁以守,勇以作。而各有其径术,知入道,仁凝道,勇向道。故达德而亦人道也。以德行道,而所以行之者必一焉,则敏之之事也。【2】127-128 二、“三心” 《中庸》随后对于“知仁勇”作了进一步的推密与指示,谓:“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朱子认为,知仁勇是较高的成德层次,对于“未及乎达德而求以入德”者,需要三个“近”来明确努力的事项,以期利于入手。但是船山却认为,知仁勇是人得之于天,人人都有,只是初学者并不能自然而然地辨识到,而没有“及乎”、“未及乎”的问题,不可以用阶段性的成德标准来衡量;需要的,只是同样人人皆备、显而易见、又人皆能知的“心”: 知仁勇之德,或至或曲,固尽人而皆有之。特骤语人以皆有此德,则初学者且不知吾心之中何者为知,何者为仁,何者为勇,自有其德而自忘之久矣。唯是好学、力行、知耻之三心者,人则或至或曲,而莫不见端以给用,莫不有之,而亦各自知此为[吾]好学之心,此为吾力行之心,此为吾知耻之心也。则即此三者以求之,天德不远,而所以修身者不患无其具矣。【2】131 这是说,人人皆有知仁勇之德,不过初学者自己找不到,虽有却早已忘记了;所以该通过知仁勇的发端,“好学、力行、知耻”,作为修身最直接的把柄。“好学、力行、知耻”,在朱子称为“三近”,船山则称为“三心”;此一指称的转换非常重要,见出船山对于知仁勇三达德,不仅仅视之为限于行道的功能性,而尚具有性体的意味。因为人皆有知仁勇之德性,故人皆能发出“好学、力行、知耻”之心;而这“三心”,却是“知仁勇”之发端,立即可以“见端给用”。所谓德、所谓修身,皆当即“三心”而求之。经船山这一番抉发,似乎突显出了知仁勇也具有存养地位,而成为船山工夫论的结构要件和重要特点。船山把“三心”的位置摆得很突出,因他认为这是只有人类才能具备的努力,而与朱子《章句》所说的“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的“性”不同。这是船山工夫论的一个重要基点,他坚持此论至其晚岁而益见凝重:“知、仁、勇,人得之厚而用之也至,然禽兽亦与有之矣。禽兽之与有之者,天之道也。‘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人之独而禽兽不得与,人之道也。故知斯三者,则所以修身、治人、治天下国家以此矣”(王船山《思问录》)。船山之“三心”,人皆有之,人才能够有之,而即此以修身,天德不远,不仅修齐治平由此发轫,其为人禽根本之别,尤显得其工夫之重要性与根本性。“三心”人皆有用,即以此求致“知仁勇”之德,则修身以至于治天下国家之道灿然可见。这样的理论结构,与孟子所主张的,“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四心”,为仁义礼智之“四端”,扩充之以成德,非常相似。船山是这样说明的: 此犹孟子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故遇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心之验于情也(1)。唯有得于知,故遇学知好;唯有得于仁,故于行能力;唯有得于勇,故可耻必知,性之验于心也(2)。唯达德之充满具足于中,故虽在蔽蚀,而斯三者之见端也不泯(3)。尽其心则知其性,虽在圣人,未尝不于斯致功,而修身治物之道毕致焉(4)。【2】131 舜之好问好察,亦其知之发端于好学。回之拳拳服膺,亦其仁之发端于力行。君子之至死不变,亦其勇之发端于知耻(5)。性为天德,不识不知,而合于帝则;心为思官,有发有征,而见于人事。天德远而人用迩,涉于用而资乎气,故谓之“三近”(6)。【2】131 由(1),船山将恻隐之心指而为“情”;但在孟子,则指为心,尽其恻隐之心则知其性中之仁,性自是恻隐之心所含蕴着的。自横渠“心统性情”说出,则四心为已发之情愈明;但船山似只认为“心统情”而性未与焉。理论上船山还是认为性要归之于心,否则就无可归之,但他认为性的地位更为超脱:“其自为体也,则与五官百骸并生而为之君主,常在人胸臆之中,而有为者则据之以为志”[2]。船山又指“不忍人之心”为独一物,而在孟子,“不忍人之心”即是“怵惕恻隐之心”。由此一不同,船山将仁义礼智之性,与四端之心,转手为(1)与(2)的说法:不忍人之心因恻隐而见,是“心之验于情”,即是说,因情现而见有此心;知仁勇之性显现于“三心”(好学心、力行心、知耻心),是“性之验于心”, 即是说,因三心而见有此三达德之性。船山意中之心性情关系,与程朱所诠释者,便大有不同:孟子所指,乃不忍人之心发而见于恻隐之情。由于心性情的关系船山作了转换,所以(3)与(4)便昌言,虽知仁勇会被蔽蚀而靠不住,但“三心”却是一定可以“见端也不泯”、是人人都可以据此用功的;他并引孟子尽心知性之说,尽“三心”而知“知仁勇”,认为圣人当也经由这样的工夫途辙。由(3)与(5),如同四端之于仁义礼智,船山举例确指“三心”为“三达德”之发端;即:好学之心知之端也,力行之心仁之端也,知耻之心勇之端也。由(6),知仁勇属于性,是天德,因“不识不知”而感觉比较辽远;“三心”则切近人事,所以朱子稳当地说是“三近”。 但据船山的说法,“三心”却是非常现成的,任何人一旦立志“欲修身”,多少都可以好学力行知耻而资以知性进德。但是如果我们实际来体会“三心”与“四端”,船山之说是否可以成立,尚需推敲。《孟子》谓:“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其中的“乍见”二字,正是强调了触目惊心、不假思索的情形。乍见之下,身体欲望的干扰未及显现,所以孟子说“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同样地,在突现的丑恶面前,人也不能自已地发生羞恶之心,如恶恶臭然。比较起来,船山的“三心”,好学、力行、知耻,三者中只有知耻一项差近于羞恶,好学与力行并不指的心理活动,不能说是“情”,不能一旦反躬自问即可自见,所以不容易体会,故此工夫途辙也不能及孟子之可靠:“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孟子·公孙丑上》)。依船山说,“三心”是知仁勇的发端,要做到“好学力行知耻”,本身就需要具备相当的自觉与素养。若说即使知仁勇被“蔽蚀”,“三心”也依然能够发端并且因尽心而见性,则初学者究竟的着力处将不知所从。况且,知仁勇的呈现还有一个前提,即是需要有“志”:“人得受于有生之后,乘乎志气,以为德于人”,此志又从何而来?若说此志亦如象山之“辩志”,先辨义利,正其端绪,则船山所指的工夫途辙为何?因此说,船山将知仁勇推向性体位置,是有问题的。船山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他又赞赏陈北溪的“忠信”之说,以为工夫的第一入手:“所以能行此知之所知、仁之所守、勇之所作于五伦九经者,忠信也,人之道也。人于知仁勇,有愚明、柔强之分,而忠信无弗具焉,人道之率于天者也”【2】140。若依此说,“三心”之行,又有赖于“忠信”。船山意在提供入手的易简工夫,然而实显支离。 三、“诚”与“善”之枢纽 《中庸》第二十章的上半部分,以“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为转折:由此而向上向内,以三达德行五达道,归结为亲亲尊贤,而体悟修道之仁;由此而向下向外,即由“三心”落实到“九经”。以这样的结构衔接第一章,还是较为明晰可行的。《中庸》下半部【4】103-160,以“获乎上、信乎朋友”开始,由外而内回溯至“诚身”与“择善”。“诚”是以人的工夫为基础建立起来的观念,诚之一字,上可以为性体成德,下可以为行事功用。诚近于仁,但仁不作动词用,诚却可以作动词用,仅此一点,可以看出《中庸》之“诚”极富实践意味。朱注:“反诸身不诚,谓反求诸身而所存所发,未能真实而无妄也。不明乎善,谓未能察于人心天命之本然,而真知至善之所在也”。故“诚”乃“真实而无妄”,“善”乃“人心天命之本然”,皆是天道。《中庸》乃以“诚之”“择善”建立起实践的人道:“诚之者,人之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单纯就第二十章的下半部分观察,择善可以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因了“择善”的实践工夫而实现“善”;“择善”便是“诚之”,故同时也达到“诚”;如此而使得第一章之“修道之谓教”有了具体的内容。此一番工夫的途辙清晰,特别是向内之善与向外之“五弗措”“人一己百”,结构已经具备,结合往下至第三十三章的诸细目来看,似可以不依赖于第二十章的上半部分而独成系统。不过,船山因了朱子《章句》,未在文本上加以甄别,所以需将全章的概念整合为同一系统,便很费了工夫。 如前说述,船山是以“仁义礼”与“知仁勇”两个仁字的不同而展开第二十章工夫论的结构的。到下半部,则以“诚”与“诚之”为天道人道之枢纽:“‘诚’为仁义礼之枢,‘诚之’为知仁勇之枢”。诚“之”便是诚“身”,《中庸》说:“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船山便紧扣“善”而论“诚”、“知仁勇”、“仁义礼”。但是,船山对“善”的认识乃随着生命进程而加深的,其晚年在《思问录》中说到“有善者,性之体”、“性者,善之藏”,但在《读四书大全说》时期,在概念上似尚未如此深切著明。大体上所言之“善”,与朱子的意见相近,而指为未发之喜怒哀乐的“中”之实体,与性是一,所以说:“善者,中之实体,而性者则未发之藏也”。在此框架下,几个重要概念生成了新的关联定位: 仁义礼是善,善者一诚之显道也,天之道也。唯人为有仁义礼之必修,在人之天道也,则亦人道也。知仁勇,所以至于善而诚其身也。“诚乎身” 之诚,是天人合一之功效。【2】140 性有仁义礼知。诚以行乎性之德,非性之无他可名而但以诚也。性实有其典礼,诚虚应以为会通。性备乎善,诚依乎性。诚者天之用也,性之通也。性者天用之体也,诚之所幹(案,此幹字,乃主脑之意)也。故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可以分诚与性为二,而相因言之。天用之体,不闲于圣人之与夫妇。无诚以为之幹,则忮害杂仁,贪昧杂义,而甚者夺之。因我所固有之大用诚,以行乎天所命我之本体性,充实无杂,则人欲不得以乘之,忮害等无所假托则不杂。而诚无不幹性,性无不通乎诚矣。” 【2】151 上两节话,有如下几个意思:1、“诚”是一种诚实的态度,当贯彻此种态度时,它便与被贯彻者融为一体。儒家做工夫的过程,便是重现、展示本性、复性的过程;则在此过程中必须贯彻“诚”,即贯彻真实无妄的好善恶恶之性;这便是船山说的“性无不通乎诚”。2、仁义礼是性,善也是性;仁义礼无不善,除了人类社会便无所谓善,除了仁义礼亦无它善,因而可以说仁义礼即是善。善的不断呈现,也就是诚的不断呈现,推而至其极,当然可以说“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也就是说“善者一诚之显道也”。3、“诚”只是态度或者说是框架,离开了性、善等真实内容,亦无从说诚;所以说,性为诚之所幹,“性备乎善,诚依乎性”。4、一旦“诚”在发挥作用的时候,便不是附庸或工具,而是贯彻的主脑,没有这主脑,善和仁义礼之性,就如同人有四肢而无心,不能见其“天之用”。5、“知仁勇”在工夫过程中,也是贯彻始终而不可离的,没有智之知、仁之守、行之勇,当然不会有进境;其角色虽近乎于个人的性格与条件,却是学者所不可少的,“所以至于善而诚其身”。 若根据船山之前说,其步骤,“三心”或者“忠信”是修身者第一层便应着手的,明善之后的“择善固执”,固执须以知仁勇,由此而至于善,即至于仁义礼;这么说,似乎可以说通,但《中庸》的择善固执是有具体内容的:“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朱注:“此诚之之目也”。朱子自可以这么说,因为他认为“三近”只是“未及乎达德而求以入德之事”,可以只是态度,而“学问思辨行”却是“诚之”的实功。但船山的“知仁勇”之性要由“三心”而见端,到这里就与“诚之”、“择善固执”的下行工夫不能契合相应了。但也不能不衔接,船山便置“三心”于不论,又将“忠信”、“诚之”作个分工:“择善固执者,诚之之事。忠信者,所以尽其择执之功”。这么一来,似乎“诚之”的性质和力量都不够来“择善固执”,还需要“忠信”做帮手。“诚”字在船山工夫论中的位置轻,而“忠信”独重[3]。 人道惟忠信为咸具,而于用尤无不通。土寄王四行,而为其王。雒书中宫之五,一六、二七、三八、四九所同资,无非此理。(案,此言忠信在心性工夫中的位置如同土在五行中的位置,五、十中央居土,而为水、火、木、金所资)。敏政者全在此。其见德也为知仁勇。其所至之善为仁义礼。其用之也于学、问、思、辨、行,而以博、以审、以慎、以明、以笃,则知仁勇可行焉,仁义礼可修焉,故曰“人道敏政”。【2】140-141 但就《中庸》下半部的工夫论而言,既以“诚”、“善”开出,以“诚之”、“择善”为下落之纲领,以“诚之之目”为问学提纲,以“五弗措”、“人一己百”为精神;则其上可与第一章之“致中”工夫相应,其下可与第二十一章至三十三章所论之政刑礼乐、治国临民,乃至于“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致和”工夫亦融和一气。据此,第二十章下半部,可不必与上半部有强相关,而亦足以自成工夫途辙与体系。船山必欲“一气道尽”,恐于初学者更生枝节,反不利于学习体会。这是我们从工夫论的角度来研究与实践《中庸》与船山的工夫论所应该要注意到的。 参考文献: 【1】王船山.思问录[M].北京:中华书局, 2009. 【2】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 [M].北京:中华书局,1975 . (【3】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 [M].台北:台湾商务出版社,2003. 注: 《集美大学学报》“《中庸》学研究”专栏 作者:杨少涵(华侨大学 ) 来源:《集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 《中庸》原为《礼记》一篇,后被单独抽出,两宋以后,名列“四书”,不但成为各朝士子读书及第的必修文本,也逐渐成为历代学者尤其是儒家学者继统立说的思想资源。《中庸》的本体文本虽然不多,只有三千多字,但研究性文献却汗牛充栋,“《中庸》学”蔚然形成。近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呈现盎然生机,无论是在国家政策的顶层设计中,还是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中,传统文化都得到相当的重视。在这种文化大背景下,学术界推陈出新,一批批“《中庸》学”研究成果也陆续面世。2015年12月,来自全国各高校、研究机构的40余位青壮年学者,齐聚厦门,从经典诠释、历史流变与现代价值等多个角度,对《中庸》的哲学精神与价值意义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本专题特选4篇,以飨读者。南山(吴新成)先生以王船山对《中庸》第二十章的诠释入手,阐述了船山在《中庸》之“仁”等关键概念的诠释上与前贤尤其是朱子存在很大不同,并根据这些不同将船山之学落实到工夫实践上,即由智仁勇入手,上达仁义礼之善,而在此下学上达过程中,诚是关键的工夫态度。何善蒙与楼闻佳以《中庸章句》为文本基础,详细论证了《中庸》君子之道作为儒家的理想人格,所具有以及所需要的君子形象的形上根据、君子形象的道德内涵、君子形象的现实要求、君子形象的道德政治指向、君子形象的社会担当意义、君子之道的最高体现。宋立林以港台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徐复观先生为个案,对徐复观在《中庸》的成书问题、《中庸》的思想义理与《中庸》的政治思想等三个方面取得的学术成就进行了充分的阐述。赵武从《中庸》第20章“政犹蒲卢”的一个比喻入手,以翔实的材料清理出经学史上郑玄、王肃、朱熹、毛奇龄、俞樾等五种说法,并提出这五种说法是互有交集的关系,而不是一分为二的关系,从而回应了学界关于“蒲卢”的解释只有郑玄与朱熹两分的观点。这三篇论文有从《中庸》的文本诠释入手,有从《中庸》的人格塑造功能入手,也有从“《中庸》学”的前沿问题讨论入手,展示了“《中庸》学”研究的开放性与时代性。我们也真诚希望有更多的学者参与进来,将“《中庸》学”研究向深、广、精推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