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玫执导的电影版《孔子》刚刚杀青,导演张黎的孔子题材电视剧通过了立项,佛山传媒集团等投拍的电视版《孔子》即将开机,该集团还有望推出孔子题材的电影……不少媒体都用“孔子戏扎堆”、“孔子题材撞车”来形容现在影视领域出现的这种“孔子热”。据悉,在广电总局重大题材电视剧办公室,还有很多类似题材的剧本正在等待审批,除孔子外,还有孟子、老子、荀子等历史圣贤的故事都被一一书写。这是一种影视题材的习惯性跟风还是国学热真的已经蔓延到影视领域?在影视公司争抢孔子题材的背后,透露出当下大众什么样的深层心理状态?本报记者为此采访了国学大师傅佩荣,北大中文系教授、文艺评论家张颐武,《圣人》作者钱宁,电视剧《孔子》的导演韩刚,佛山传媒集团“掌门人”刘宁等,听听他们对这个现象的解读。 拍《孔子》,不用宣传 记得去年刚曝出胡玫的《孔子》要上马的时候,很多人对这个题材并不太感兴趣,担心会变成一部教育片、“论语片”。随着宣传的推进,大家发现这个电影还是蛮有娱乐性的。孔子身高1米9?孔子会武术?孔子还与一个“美而淫”的女人南子有交集?每一个有关注度的话题都让人遗憾:从小学就开始念“子曰”,但原来我们对于作为人的孔子,了解如此有限。从影视制作的角度来讲,这种“无知”反而增加了影视人物的新鲜度,大众的胃口一下子被勾起。 另一个方面,因为这几年传统文化的热潮,作为符号的孔子已经进入越来越广阔的视野。刘宁聊起前几年他在美国50个州考察时的见闻,他说有一个现象让他震撼:美国好多高校都树立着孔子像。“去耶鲁大学的时候,美国的‘克林顿热’刚去过,他们夫妇都是法学院出身,我也专门去了法学院参观。大楼里很多琉璃砖,放着世界名人的像,其中一个就是孔子。”这几年,我们国家在海外建立孔子学院上百所。亚洲更夸张,韩国的孔子学院都已经饱和。 张颐武教授分析,这次的传统文化热是以儒学的复兴作为标志的。儒学是以孔子为中心,孔子当然成为了代表性人物,所以大家就有热情用影视剧的方式来表现这样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现在这个社会的国学热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的时间,这几年经过了非常辛苦、非常不容易的努力尝试,创作人员认为已经积累和酝酿成熟了,所以现在就开始往外推这些作品了,自然就出现了大家都在争抢“孔子”题材的现象。 电影《孔子》投资方一位老总的发言道出了他们的真实想法:“孔子对中国人的影响是深入到每一个人心底的,用句大白话来说,他就有了最广泛的群众基础。在海外,只要说是‘孔子曰’,可能都不需要做宣传。在国内更是这样,我们拍《孔子》不用宣传,大家都知道孔子是谁。” “孔子热”映照出的现实 “如果孔子没有和现代发生联系,那么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他。”这也是钱宁花4年时间写作《圣人》这本书的原因之一。“以前对孔子的关注一直很少,包括我在写《圣人》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关注孔子。我以前曾经开玩笑地说,虽然现在没人关心,以后会有人在咖啡馆里看《论语》。因为我觉得孔子热是经济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关注孔子表明人们开始关心自己的文化,发掘民族的自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需要重新去理解孔子。” 跟钱宁志同道合的韩刚,被称为“教授型”导演,为了拍电视剧《孔子》,他3年没有接一部片约。“这部剧的开拍是基于儒学传统在当代社会的一种映照:人们迷失于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反过来寻求儒学传统中的价值观,像‘论语热’,还有孔子学院的大规模建立,都反映了这一点。宿正伯有一本书叫《道不尽的论语》,说孔子是襟怀坦荡、自信从容,有些现代人热衷于追名逐利,很难达到这个境界。也正是因为缺乏某种东西,我们才会回望和反思。历史时刻在映照现实。” 中国人和孔子学说的关系是微妙的,又是实际的。用张颐武的话来说,饿着肚子不可能有更高的精神境界。“一方面是中国经济的发展崛起,中国人对这种传统文化的感受加深了。20世纪中国积弱,大家都认为传统的儒家文化束缚了中国的发展,所以那时候批孔和反思儒学是一个主要的潮流。现在随着中国经济成长、社会的变化,大家都会觉得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中国人价值的重构,对于中国文化的复兴,都有相当大的意义,也希望儒学传统对于世界文化有所贡献;另外一方面现在的人们觉得儒学对于一些人际关系处理的方式以及如何修身养性很有用处,所以大家现在开始把它作为一个日常生活非常重要的部分。这两个原因是孔子再次崛起的一个背景。”在这种背景下,大家觉得原来的一些价值观念不太充分,“如何做好人”这些一般的价值观已经很难让大家心灵上得到充实,所以人们就不断去追求儒学的踪迹,从儒学中去发现一些滋养。 “3个孔子”抢市场? 现在的问题是,拍孔子等圣贤的影视作品,时机是成熟了,但会不会太集中?观众在短时间内能够接受这么多的孔子形象吗?张颐武对此很乐观:“我觉得所谓‘扎堆’是因为公众有需要,不宜说是跟风。对孔子以及儒学生动地用影视方式来普及,来让大家了解孔子的生平以及他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总是有积极意义的。”他觉得现在很多电视剧都可以粗制滥造,但是拍孔子题材需要一个艰苦的努力过程。不管胡玫也好,韩刚也好,都无数遍地修改剧本,下的功夫很大。“中国那么大,两部三部容得下。孔子这个题材可以通过不同侧面切入,值得一拍再拍。包括《西游记》《红楼梦》也是一样。有时候我们对于‘撞车’也是过于紧张,我觉得这种经典题材可以从不同角度、不同方法进行拍摄,即使是在同一个时期也是可以的。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公众社会对中国传统文化认识的渴望、对经典文化接触的愿望还是很强烈,无论是制作者还是观众都是这样。制作者感受到这种需求的强大,所以这是一种市场的选择,我觉得要在市场的竞争中间优胜劣汰,不必说将两三部都统一成一部。” 钱宁的回答很简洁:孔子就是一座山,任何人都可以画他。无论画的好或丑,都不会影响这座山本身,只能反映画家的水平高低。 对于主创来说,他们最关注的不是与对手“撞车”,而是题材本身的难度。专家们对此有一个共识:如何把孔子表现得更生动,让他与当代观众有一个内心的联系,这是难度比较大的。圣人的故事要写得非常谨慎,想象力不能展现得太过于驰骋,要根据史实以及历史有记载的进行创作,这样它的生动性和故事的起伏跌宕跟现在一般的电视剧对比就存在一定的距离。胡玫曾用“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来形容自己接拍时的心情。韩刚也说,挑孔子的演员很难。此外,最主要的是考虑怎样把孔子的形象展示出来,让观众接受,但是既不是刻意追求人物的个性化,又不是把他打造成“圣人的雕塑”。 钱宁倒不是很担心台词风格的问题,因为“论语中的语言很多可以直接用上”。他最关注的是:孔子是一个非常风趣的人,关键是如何表现他有趣的一面。 粤派电视剧借孔子转型 广东本土电视剧基本上是以轻松搞笑、凸显地方文化为主,人们数得出来的《外来媳妇本地郎》、《乘龙怪婿》等都是如此。佛山传媒集团突然投拍这么一个严肃的人文历史大剧,并宣布斥资6000万,很容易被戴上高帽,或者引起质疑。刘宁很坦白地说:“其实做这么一个项目,最初是因为我们不懂。”谈到电视剧的问题,他连说了几个“外行”和“不懂”。因为不是专业的影视公司,他们不懂跟风,3年前提出要做这个剧时,还没有类似的题材出现。刘宁看到钱宁的小说后,非常欣赏这种“调侃而不失尊重”的语言方式,希望拍出一个年轻人喜欢看的作品。两人聊着聊着,一拍即合。“现代人各有各对孔子的解读方式,这是吸引我的地方。我们是挑作品,不是挑题材,没有考虑过这个题材会不会火。我觉得现在还谈不上真正的‘孔子热’,要说热也只是这个题材的热,表演形式的热,而不是人物本身的热。当然,我们希望通过这些影视作品的出现,能够推动这股热潮。” 他们不知道重大电视剧题材的批准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有很多竞争对手。按照经验,很多电视台都是先报上去,然后慢慢修改,这样成功的几率会比较高。但刘宁他们不知情,所以剧本磨了3年,埋头改了好几稿。一开始是钱宁做的剧本,但是后来觉得不太满意,双方商量去找专业的编剧来做。然后又觉得应该把导演吸收进来做剧本的改编工作。当时他们觉得,不改好,不敢报上去。 此前很多本土电视台投拍大型电视剧都只是投资,不参与具体的制作,比如南方台的《潜伏》。但佛山传媒集团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导演、编剧是‘请外援’,人物思想我们自己要牢牢把握。”刘宁说。在这种“低效率”的摸索中,他们居然打败了中央台和山东台,第一次申请就通过立项。“可能因为我们是做传媒出身,虽然对电视剧元素不了解,但对受众心理的把握是强项。” “孔子热”总比“歌星热”要好 记者:电影《孔子》杀青,现在电视荧幕上又将出现孔子的身影,你觉得为什么近段时间影视界会有这么多类似题材的作品出现呢?你怎么看这种“孔子热”? 傅佩荣:这个要从两个方面来说,第一个是文革期间大家对孔子的理解都有普遍的偏差,当时曾经有过“批林批孔”。现在媒体希望能够改正这样一种偏差,让大家能够重新了解到孔子这个人以及他的思想;第二个是现在孔子学院在中国各地都比较普遍,虽然这些学院一般都是教外国人说中文的,但是每个国家都有自己本国的文化代表人物,就像中国以孔子作为代表,所以这样的学院就出现,因此一般群众也会想去了解这样一个这么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国学热从2007年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左右时间了,当时于丹老师通过电视让大家都知道原来孔子离我们不那么远。影视公司拍有关帝王的戏拍多了,然后就去想到别的题材,现在正好有这样一个契机可以拍一些人文的题材,所以大家就想把孔子的故事通过电视剧和电影的形式展现出来,让大家知道其实孔子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圣人,他是通过许多磨砺才完善自己的性格的。我觉得“孔子热”总比“歌星热”这些要好。 记者:这更多是影视公司的一种主动尝试还是观众内心的深层需求? 傅佩荣:这两者应该相互影响吧!但是我认为影视公司的作用是占主要地位的。因为他们比较敏锐地看到,原来观众对这样一个题材的作品是有需求的,所以就选择拍这样题材的作品。而观众是比较被动的群体,他们可以选择自己喜好的类型去看,但是不会那样敏锐,不能因自己喜好而提出要看这一类作品。 孔子学说并没有内化到我们言行中 记者:您觉得这两年的孔子热反映出现代人的一种什么心理状态? 傅佩荣:现代人都希望寻找一个大家都认同的文化体系以及文化人物,从心理学上看,人最怕找不到认同对象,找不到认同对象就容易导致价值观的缺失。所以他们都想知道孔子从一个普通人成长为圣人的一个过程。其实我对这些电影、电视剧最担心的是把孔子神化,把他写成一出来就是圣人。我们更加需要的其实是要通过这样的作品了解他的人性,了解他怎么从一个在家庭中十分卑微的角色慢慢成长走向人性完美的过程,了解他是如何修炼自己,成为我们所看到的圣人。 记者:现在儒家学说通过什么方式来与当下社会发生联系,甚至改变社会? 傅佩荣:儒家学说的作用从汉代以后的封建王朝就变成了“儒家学术、法家手段”,历代的统治者希望通过这种学术来制约大家,所以说它是法家手段。但是现代社会不同,儒家学术已经不再是以前用来制约人们思想的工具了,它其实可以指导人们应该怎样做好人,儒家学说与我们内心的联系可以归结为三点:对人和对自己内心一定要真诚;要多与别人沟通了解;社会规范要遵守。儒家学说只是希望通过一个合理的方式把握人性,现在来说,这种思想指导我们要追求人人平等,而且要有更加开阔的胸襟。儒家学说不是说了做王者不做霸者吗?霸者是以暴治人,但王者要以德服人。 记者:有人认为,孔子的学说其实都是一些最基本实用的人生道理,它已经耳濡目染内化到我们的言行举止中了。你认为大众还需不需要来专门系统地学习他的学说? 傅佩荣:其实我觉得,现在孔子的学说并没有内化到我们言行当中。其实大众平时知道的孔子学说大多都是从媒体中吸取的,当然中国人的那种“讲人情、爱面子”的思想是已经内化了,但是说整个学说的内化我认为还没有达到。 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对孔子的学说可能不大了解,所以我们必须多告诫年轻人应该怎样做好人。 另外我们要扩大儒家文化的影响还要做很多,首先最重要必须做到的是“上行下效”,如果上边领导都做不好榜样,那么下面的群众又如何能够做好呢?现在的社会强调个体性了,孔子有说过“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就是要告诫我们加强自身的修养。 不应该过分渲染孔子与南子的关系 记者:现在以孔子等圣贤为题材的影视作品越来越多,但艺术和历史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东西,甚至会有矛盾,在你看来,这类作品的创作应该遵循一个怎样的标准? 傅佩荣:我们从司马迁《史记》的“孔子世家”中看到孔子真实的一面。当时司马迁是把孔子的生平真实地记录下来,但是在最后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虽然孔子出身卑微,但是通过他后天的经历以及坚韧成为了一代圣贤,我认为孔子完善自身人格过程是这类作品必须要突出的。就好像我中学时候看过孔子一个故事,说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了火灾,当时第一时间就问有没有人伤亡,而并非损失了多少财物。这样一个小小的故事当时让我感到十分震撼。我认为作品就应该多呈现出这样的故事。 记者:那么在这样的标准之下,创作起来有什么样的难度? 傅佩荣:因为孔子这个人物在历史上甚至是大家心目中其实都已经有了个定型,在创作上可能会受到许多条条框框的限制。但是我最担心的还是一些作品把他与南子之间的关系夸张化了。那个时候其实南子是一个声誉不大好的妇人。我认为不应该太过渲染孔子与南子之间的关系,而应该突出孔子的成长历程。我实在担心这一点,所以希望这些作品的顾问能够多给创作者提意见。 记者:对于这类题材的拍摄,有观众认为不应该邀请日韩演员加盟,有观众又认为孔子影响了东亚文化圈,可以更加包容。不知道作为一个研究者,你的看法怎样? 傅佩荣:我觉得请外国人来出演里面的角色没有太大关系,但关键是剧本一定要合乎一种人性逻辑。只要剧本合乎逻辑,观众在观看的时候其实就会更多地留意剧情,并不会说太在意演员有没有外国人。有人也说,拍好这类东方圣贤的作品,会对日韩民众产生收视号召力和精神影响力,从而推广儒家文化。我对这点还是比较乐观的。就好像我有个韩国的学生,他年近70的父亲居然一直都认为孔子是韩国人。我觉得这样类型的电视剧只要拍好了,是能够让日、韩的人民了解到孔子其实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中国人。 傅佩荣,台湾大学哲学研究所毕业,美国耶鲁大学哲学博士。曾任台大哲学系主任兼哲学研究所所长,比利时鲁汶大学、荷兰莱顿大学客座教授,现任台大哲学系教授。因在央视“百家讲坛”栏目主讲《孟子的智慧》而为大众所熟悉。他的新著《孟子的智慧》和《向庄子借智慧》近日由中华书局出版并热销。 陈祥蕉 吴敏 柯芳 王丹 南方日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