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话题近年来一直很热闹,最近因为北京的教科书事件再次推向风口。有报道说北京的新教材中,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被“弃用”,遭到同样命运的,还有《孔雀东南飞》、《药》、《纪念刘和珍君》、《雷雨》《林黛玉初进荣国府》、《廉颇蔺相如列传》、《六国论》、《过秦论》、《病梅馆记》、《石钟山记》等等传统经典篇目。同时,金庸的《雪山飞狐》、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及外国文学作品《百年孤独》、《变形记》、《西西弗神话》等则首次在课本中出现。 教材中出现一些新的课文不奇怪,鲁迅的作品被放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觉得教材编写者们背后有什么不良的动机,在我看来,教科书事件只是鲁迅不合时宜的一个典型事例。 现在据说已经是盛世,鲁迅之不招人待见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必然,因为几乎在谁的眼里,鲁迅都有些碍眼。那么,他之淡出,是必然的。 首先,从体制的角度看。鲁迅是一个典型反叛者。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医,虽然没听说后来他有行医的记载,但是他对体制的批判有如手术刀般锋利。他与当时的教育总长章士钊对骂过,他对向学生开枪的段祺瑞发过飙,他丢了教育部的差事,也在北京无法容身,只能南下。他对国民党也没好气,所以经常要躲到租界去。 所以毛泽东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因为他敢于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所以他不能被容忍于当时的教育部和后来的厦门和中山大学,因为他不愿意妥协。他的身上有一种极端的色彩,所以一个也不饶恕,反对“费厄泼赖”。 这样的批判和不妥协的精神便不能被专制和粉饰太平的时代所允许,一个故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据周海婴讲,1957年,毛泽东前往上海小住,依照惯例,请几位老乡聊聊,据说有周谷城等人参加,罗稷南也是湖南老友,参加了座谈。此时正值"反右",谈话的内容必然涉及到对文化人士在运动中处境的估计。罗稷南抽个空隙,向毛泽东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疑问:要是今天鲁迅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不料毛泽东对此却十分认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说:以我的估计,要么是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他识大体不做声。一个近乎悬念的询问,得到的竟是如此严峻的回答。(《鲁迅与我七十年》371页,南海出版公司,2001年9月) 其次,鲁迅也不为现在的保守主义者所接受。虽然在某年某国学网的评选中鲁迅被视为是“国学大师”,但这个称号鲁迅自己大概是不太喜欢的,因为鲁迅向来对于传统的价值观持比较尖锐的批评态度,所以他笔下的狂人在仁义礼智后面看到了“杀人”。他笔下的在传统的影响下的中国人是“不幸”又“不争”。所以许多人认为他够不上“民族魂”。 再次,鲁迅也不为当下的自由主义者所喜欢。鲁迅和胡适的对比成为前几年的热点,胡适的容忍和鲁迅的尖刻被尖锐的对立起来,一些庸俗的自由主义者说:胡适是建设者,鲁迅是破坏者,我们当然需要建设者。鲁迅对于中国共产党的亲近,似乎成为他政治立场上的一个问题。 如此看来:无论是左中右都不喜欢鲁迅。 作为一个生活中的人,鲁迅大概也不让人有亲近感。鲁迅的敌人太多,大概与他的性格有关,鲁迅身上有很多的人性的弱点,现在开始被人放大。他多疑而又刻薄,所以他与太多的人交恶。他与朱安和许广平的婚姻也让人议论纷纷。鲁迅曾被抬高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现在成为人们攻击他的理由。他被一些政治意识形态所利用,成为他自己投靠的证据。甚至连周氏兄弟之间的交恶,现在也找出了鲁迅的许多不是之处,甚至有了“偷窥”的恶习。 或许我们从阿Q身上看到了太多我们自己的影子,或许我们从刘和珍的鲜血中看到了我们时代的鲜血,或许我们身边还有许多的祥林嫂在孤苦无助,鲁迅的作品阻碍了我们吃人血馒头时心安理得,所以我们要把他放逐,我们要把他从教科书里清除出去,我们要用武侠这类的成人童话来配合虚幻的口号。 所以,在这个时代鲁迅成为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的“离开”,我们便少了一面映照我们人性和时代缺陷的镜子。 随着鲁迅的被遗忘,那扇让黑暗透进光芒的黑屋子的屋顶,被重新盖上了。那么洞穴的狂欢可以肆无忌惮。 干春松 干春松博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