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一年,刘心武突然成为最畅销的作家。他的两部《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据说卖了上百万册。他剑走偏锋,从秦可卿着手,一手创立红学的另类门派“秦学”,激起了红学的浪潮——这边受读者追捧,那厢被学界棒打。 红学似乎总是这样热闹。 没有一部小说像《红楼梦》这样始终受人关注。 这部残缺的小说,所形成的“红学”,和敦煌学、甲骨学一起,并称中国现代三大显学,无数学者为它穷尽一生精力,即使看上去和它毫不相干的政治人物和贩夫走卒,也为它沉迷,争辩不息。 南京大学副教授苗怀明博士在中华书局出了本《风起红楼》,试图还原近百年红学史的真相。他在书中“为读者揭开一个个隐藏在红学背后的秘密”:慈禧太后竟然是一位红学爱好者,经常以贾母自居;胡适早年竟然是个红学索隐派,否认曹雪芹是作者……不过,最被关注的还是他对前辈红学家周汝昌和胡适、俞平伯“恩怨”的真相还原。也许太过较真,有传言说,这本书受到了周汝昌和家人的抗议。 提问:本报记者夏雨清 回答: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苗怀明 周末上山,把从中华书局问来的苗怀明的电话忘在家中,定好的采访,看来要泡汤了。 好在,我在网上和苗怀明博士有过“交往”——大家都在天涯书局和缘为书来旧书网混过。他现在是缘为书来的一个版主,每月都要以“淮茗”的网名贴一个“本月得书录”一类的帖子。我就在缘为书来贴了个寻人帖,小费周折,半夜找到了——他晚上去看戏了。 提问:我刚读过《周汝昌传》,是他的一个入室弟子写的。在那本传记中,好像胡适以导师自居,口口声声称周汝昌为“最有成就的徒弟”,而周汝昌也挺消受当胡适的关门弟子。但在你的《风起红楼》中,胡适对周汝昌一片心意,是“师生之谊”,而周汝昌非但不领情,日后还有很深的成见,到处贬损一面之缘的胡适,是“论争对手”。这是为何? 回答:你将梁归智那本《周汝昌传》和我的这本《风起红楼》对读,这种做法很有意思,这样可以全面认识周汝昌。 这两本书的切入角度和立场是不一样的,作者的身份、与周汝昌的关系也不一样。我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写这段历史的,要更为冷静、客观一些。周汝昌是二十世纪红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将他作为研究对象,并谈出不同看法,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如果大家异口同声、毫无原则地去唱赞美诗,这就不正常了。相信周汝昌先生和他的子女在面对不同意见时,会有这个雅量。 周汝昌是我所尊敬的前辈学者,但尊敬并不等于对他的观点以及所有的言行都认同,比如他对胡适、俞平伯的态度和言行,就存在一些让人质疑之处。我不过是依据有关史料,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而已。我现在不做,早晚也会有人来做。 我在谈论周汝昌和胡适的关系时,很注意周汝昌对胡适态度的前后变化,并将其不同时期的言论放在一起对比。周汝昌算不算胡适的弟子,他和胡适到底是“师生之谊”还是“论争对手”,我想这个问题应该由周汝昌先生来直接回答。 提问:周汝昌和张爱玲也有“红楼”的过节,他有一本书《定是红楼梦里人》,说他和张爱玲其实惺惺相惜。但有人认为,他这是对张爱玲当年对他批评的耿耿于怀,一定要解释一番。我看你在《风起红楼》中并未涉及此“公案”,你是如何看的? 回答:本来准备在《风起红楼》中为张爱玲写上一章的,只打算写张爱玲和《红楼梦》的关系,对她和周汝昌的所谓“过节”则不涉及,因为没有足够过硬的材料,不能随便臆测。后来由于篇幅较大,已写成的部分被删去5万多字,张爱玲这一章就没有写。 提问:胡适是新红学的开山祖师,注重考证,在与蔡元培为代表的索隐派论战中奠定了江湖地位——自此之后,索隐派就成了红学的非主流派别。但你在书中说,胡适最早也是个索隐派,否认曹雪芹是作者,并引用了胡适早年的日记来证明。胡适为何从一个索隐派的追随者摇身一变成为考证派的领军人物? 回答:俗话说:环境改变人。这话用在胡适身上最为合适。胡适从索隐到考证转变的关键是他在美国留学期间,接受了正规而严格的学术训练,正是这种训练改变了胡适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法,因此胡适成为新红学的开山祖师并非偶然和运气。 其实你提的这个问题在当下仍有现实意义。最近几年红学研究热闹非凡,不断有骇人听闻、石破天惊的所谓新说出现,动不动就要推翻先前的一切研究成果,或者是宣告主流红学破产之类,可谓气壮山河,气势如虹。结果如何呢,这些新说像走马灯一样变换,热闹没两天就销声匿迹了,根本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 何以如此?这与那些新说提出者没有接受过严格、正规的学术训练有关。没有接受过学术训练,就容易信口开河,牵强附会。文学研究还是有门坎的。信口开河,热闹倒是热闹了,对红学没有任何良性的推动。 提问:前些时,有媒体还在慨叹“世间已无蔡元培”,蔡元培从前清翰林到北大校长,好像从来就是个乐于接受新思想的人。但在《红楼梦》上,他却一直坚认自己的索隐主张,即使在论战中败于胡适,也不肯认输。胡适认为蔡元培固执。蔡元培真是固执吗? 回答:用执着一词形容蔡元培可能更贴切些,固执则有些贬义。蔡元培对红学研究还是有贡献的,在那样一个年代里,他能用那么长的时间认真研读《红楼梦》,这本身就是对红学的一种肯定和支持,何况他的红学研究也并非都是索隐,也有不少精彩的评述,正如我书中所提到的。 蔡元培之所以走上索隐之路,与他所受的教育和知识结构有关。他固然能接受新思想,但其身上仍有不少旧的东西,他这一代人处于中国文化的转型期,新与旧,先锋与保守,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体现出来。索隐是一种具有悠久传统的文学研究方法,蔡元培在研究《红楼梦》时走上索隐之路,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是当时具有代表性的一种思路,算不上什么罪过。也正是为此,才显出胡适考证派的可贵来。 提问:你在书中也提到了清宫中的红楼热:乾隆皇帝也读过,并认为讲的是“明珠家事”,慈禧太后也很喜欢,自封贾母,你认为这些记述可靠吗?会不会只是后人的附会? 回答:不可否认,这些记述有后人附会的成分,比如乾隆的部分可信度就要弱一些。但也有一些是可信的,比如慈禧太后确实喜欢《红楼梦》,这有长春宫的那些壁画为证。 提问:这两年“红学”的书出了很多,卖得也很好,像刘心武那两本揭秘《红楼梦》的书。你怎样看刘心武的“秦学”? 回答:刘心武的“秦学”,和以前的索隐派并无多大区别,他所以成为公众话题,我想原因也简单:一是中央电视台的影响,一是前辈红学家周汝昌的支持,一是刘心武本来就是一个知名作家。 刘心武与他的“秦学”热销,我觉得不奇怪。我们能容忍木子美,能容忍芙蓉姐姐,为什么就不能容忍刘心武猜谜红学的存在?相信过不了多少时间,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的。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不妨静心等待。 【《风起红楼》,苗怀明著,中华书局2006年4月出版,29.0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