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的喜讯传来那天,几乎足不出户的林徽因,兴奋得要上镇里茶馆喝茶。那是她迁居李庄五年第一次到镇上,虽只一二里路,但虚弱不胜步行,是滑竿抬着的 我是怕出门的人,竟不辞千里,冒着春寒赶往川中腹地的宜宾。那里有个可去可不去的学术研讨会,所以与会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宜宾旁边这个李庄,那是抗战时期林徽因避难的地方——听说故居仍在。 到了宜宾才知道,会议地点设在与李庄反向的百里外竹海风景区,议程满满,并无参观李庄的安排。我本想提前一天离会独自去李庄了,可又意外一喜,会议组织者经不住大家要求,临时挤出半天集体参观这个抗战名镇。与会者多为文史专家,谁不明白李庄的分量。当年同济大学、中央博物院、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以及梁思成主持的营造学社,都迁在这里,李庄聚集过大批时代精英,如傅斯年、李济、董作宾、梁思永、童第周,还来过李约瑟、费正清。 崭新的大客车却一路摇摇晃晃,宜宾至李庄不过二十多里行程,颠簸着开了个把小时。当地正抓紧修路,准备七八月份庆祝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到江边旧码头的遗址下车,我先留影,再眺望雾蒙蒙江面,遥想当年多少匆匆脚步由此上岸,开始他们艰苦而灿烂的李庄生活。林徽因故居落在镇外一片竹林后面,和与会先生们一路走去,前前后后说着林徽因,我独留意着它与小镇的距离。抗战胜利的喜讯传来那天,几乎足不出户的林徽因,兴奋得要上镇里茶馆喝茶。那是她迁居李庄五年第一次到镇上,虽只一二里路,但虚弱不胜步行,是滑竿抬着的,而客人费慰梅走在旁边。即使坐滑竿也加剧病情,回来又要增添病苦。 林徽因故居大体还是原来格局,只后来的居户将它的进门,南北换了方向;本是南向的门堵起作了院墙,金岳霖喂大公鸡的院子小了不少。我庆幸它并未像有些名人故居那样整治一新。几间应该大大的屋子,想来既要住五口三代人,又要有个工作室,于是隔成现在的一间间。两间卧室特别灰暗窄小,地上似乎透出微微潮气。就是这样极其简陋的乡村土屋,住名门之后五年之久。我仿佛看见,童年梁从诫穿着最廉价的草鞋跑进跑出,体会到梁思成说的,盖一张报纸便感到多一丝暖意。就在这屋里,林徽因协助梁思成完成了英文撰写的不朽著作《图像中国建筑史》。在这屋里,她教孩子吟咏古诗“剑外忽传收蓟北”、“王师北定中原日”。她也在屋里带着爱尔兰口音朗诵莎士比亚剧本,播放贝多芬、莫扎特唱片。或许莎士比亚与抗战无关,但不朗诵莎士比亚,她还是林徽因么?也是在这屋里,得到异母弟林恒牺牲沙场的噩耗,被套上“新月派诗人”桂冠的林徽因写下如此豪迈的句子:“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来哀悼你的死;/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简单的(地),你给了。/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这沉默的光荣是你……”这小屋离江边不远,林徽因和梁从诫在此还有过一次动人的对话。抗敌形势越来越紧,儿子问,鬼子打到这里怎么办?母亲说,门口不是有条江吗?儿子急了,你们不管我啦?母亲像是自语,真到这一步,恐怕顾不上你了。 大概是故居开辟不久的缘故,屋内陈设的展品不多。除了可能(我想只是可能)林徽因用过的几张白木桌凳,其余是显然赶制出来的图片与文字介绍,有一处名字错写成林徽英。其中还有两版块分别介绍梁从诫和林洙(林徽因病逝后梁思成的续弦),想来凑凑内容的。年轻的讲解员认真热忱,不无自豪,音色也清脆悦耳。讲解词错了几处,我坦率相告,她借笔把它们一一记在手心,诚恳得叫人感动。这些小错不难改正,讲解必定越来越准确、丰富、精彩。我倒担心,以后故居是否将越来越美观,距历史越来越远。 早过了午饭时间,只得依依离开这寻常而非寻常的小屋。回走路上,同行者十分感叹,都说此行不虚,重新认识了一个看似娇弱的闺秀,她竟然具有如此才情,如此毅力,如此胸怀,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浩然气概,一扫来自电视剧的印象,那个只是漂亮,只是洋气,只是谈情说爱的富家千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