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的两位父亲 吴宓,字雨僧,他的学生们习惯上尊称他为“雨僧先生”。对于“雨僧”二字,吴宓曾专门写过一幅对联:“一生长畏风雷雨,三宝皈依佛法僧”,他似乎曾有过出家为僧的念头,并为此有过内心的矛盾,但他最终仍旧是一位入世的学者。 1894年8月20日,陕西省泾阳县安吴堡吴氏家族又添一个男孩,他就是吴宓。吴宓的生父是吴氏家族的长子,生母姓徐,身体向来虚弱。吴宓出生不到半年,生母便因病去世,吴宓也改由祖母和祖母身边的仆人刘妈抚养。吴氏家族是当地最大的家族,分老支、新支,新支非常富厚,单是其东院吴式义堂,累世为盐商,总号设于扬州,号称“全省首富”,分号遍于汉口至上海沿长江各码头。其西院吴崇厚堂,则在泾阳县有祥义和,在三原县有全盛益药店、永兴厚布庄,数代积累,其富贵如同《红楼梦》中的贾府。吴宓就出生在吴崇厚堂,虽然他出生后6年便赶上庚子国变,家族的商号一一关闭,财力大减,但整个大家族仍然长尊有序地生活在大宅院内,府中有丫环、佣人,而吴宓的身份地位则极像贾宝玉,其祖母则是这一大家子的“老祖宗”。 与贾宝玉不同的是,吴宓有一个更为特殊的身世,就是他有两个父亲,三个母亲。生母去世后,吴宓的父亲吴建寅成为鳏夫,祖母怜爱吴宓,便命令把吴宓过继给自己的次子吴建常,生父虽然极不情愿,但祖母是一家之主,只好听从。这样,除生父外,吴宓的叔父和婶婶成为他的养父、养母。而等吴宓的生父后来又娶了女子雷孺人后,雷孺人也成为吴宓的继母。吴宓的两父两母以及祖母,都很疼爱吴宓,但疼爱的方式不同,有时甚至因此闹矛盾,对吴宓的性格造成很大的影响。 1904年的一个夜晚,10岁的吴宓背诵完《左传》中的一篇文章后便睡觉了。他小时候一直与祖母住在一个屋子,祖母对吴宓十分溺爱,几乎一刻不离地抚养达14年之久,而且从不打骂。可是,这一天深夜,祖母却突然将吴宓按在炕铺上痛打,不仅如此,祖母还命令仆人将吴宓送到井边,让吴宓投井自尽。事后,吴宓才知道,这件反常的事,其实是由于祖母与继母雷孺人发生矛盾造成的。雷孺人曾带吴宓参加宴席,并亲手给吴宓夹一些菜,而吴宓见到不合自己胃口的菜,便会皱眉、摇头,雷孺人认为吴宓的这些举动很是无礼,是不尊重继母的表现,回家后便告诉吴宓的祖母,祖母也只能点头称是。这些事在我们看来是多么小的事情,可是在吴宓的祖母看来,这是儿媳妇指责她平日过于溺爱吴宓。为此,吴宓的祖母心里窝气,隐忍多日后,突然便在这一个晚上爆发,痛打吴宓甚至逼令吴宓投井,这其实是对儿媳妇的反攻。吴宓深爱祖母,但认为祖母多年寡居持家,自律过严,心情过于紧张,以致于晚年不能自己找乐,对别人也习惯于计较和责难。这种性格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吴宓。 幼年时所受的刺激往往能强烈地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吴宓虽然一生好学,勤苦善良,待人诚恳,事事为人师表,但他自己也承认,祖母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他的一生凡事认真,甚至总是非常较真,总处在自我矛盾当中,感情很容易冲动,也很容易有过激的言行。 吴宓的两位父亲都曾在国民政府监察院任职,生父吴建寅向来严厉,而且从来不与吴宓谈及他的生母,对于吴宓生母的相片、墨迹等所有遗物,都毫无留存。等生父娶了新妻后,家中人更以提及吴宓生母为禁戒,这样的结果是,吴宓对生母更加想念,“而对生母之声音笑貌、衣服仪容,并其行事待人,毫无所知,亦绝不能想象,自引为终身之恨”。 吴宓的养父吴建常却非常可亲。在吴宓的心目中,祖母去世后,养父对他影响最大。养父很是风流,曾是关中大儒刘古愚的学生,后来留学日本学习陆军,辛亥革命后曾任国民革命军驻陕总司令于右任的秘书长、国民政府监察委员等职,他博学多文,对吴宓无所不谈,很早就与吴宓谈论过《红楼梦》《西厢记》等古典小说,使吴宓对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养父对吴宓还像母亲一样照顾,教他如何穿袜子、刷牙、整容,如何待人接物。唯一令吴宓遗憾的是,养父风流成性,很受妇女欢迎,很多名妓都争相求宠,但他没有把女子的心理以及恋爱的技巧早点教给吴宓,致使吴宓成人后感情屡屡受挫。 钱锺书的两位父亲 也是非常凑巧。吴宓的高足钱锺书也有两位父亲。 无锡市健康路新街巷的钱锺书故居,前后两进院落,面阔均为七间,典型的江南书香宅第。1910年11月21日,一个孩子呱呱落地,周岁抓周时,这个孩子不选金银珠玉,也不选美味佳肴,却独独抓住一本书不放,父亲因此为孩子取名为“锺书”,他的一生似乎因此与书结下了最深的缘分。 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字子泉,一生好学。中国传统学问可分为经史子集四大部,而钱基博四部皆通,尤以集部之学见称于世。学者陈平原评价:“其学熔裁经史,旁涉百家,堪为天下通儒。”文史大家钱穆则认为,自己“生平相交,治学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子泉”,即钱基博。 可是,对于幼年的钱锺书而言,钱基博是严父。钱基博小的时候曾被一位非常严格的族兄管教,读不好书便常常被痛打,钱基博成年后,对族兄的痛打别有领会,说:“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忽然给打得豁然开通了。”因此,他决定也用这种严厉的方法教育自己的儿子钱锺书。好在,钱锺书出世第二天便由伯父抱去抚养。 伯父钱基成比弟弟钱基博大14岁,膝下无子,所以,钱锺书便过继到伯父名下,成为伯父的儿子。伯父对锺书非常疼爱,而且抱有最大的希望,孩子刚出生那天,有人送来一部《常州先哲丛书》,伯父便以“仰慕先哲”之意,为孩子取名“仰先”,字“哲良”。孩子四岁时,伯父开始教他识字。无论上茶馆还是去听书,伯父也总是带他一起去。 钱锺书七岁时在亲戚家的私塾附学,开始读《毛诗》,但一年后,伯父决定由自己来教。伯父宽松的教育方法显然很合钱锺书的胃口,他囫囵吞枣地阅读了《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伯父还经常花两个铜板,向小书铺子租一本小说给他看,钱锺书又因此入迷地读了《说唐》《济公传》《七侠五义》等当时看来不登大雅的小说,看完后还要手舞足蹈地向弟弟们演说他看过的内容,并对各种兵器的斤两记得烂熟。 钱锺书生长在一个大家庭中,亲兄弟、堂兄弟算下来共十人,各有各的脾气,而钱锺书的特点是:读书时,他会专心去读,孜孜不倦,别无旁顾,只要有书,什么也不计较,所以大家都觉得他“痴”;然而,放下书本,他就全没有正经了,专爱胡说乱道,颠倒乾坤,他父母有时便用当地话说他“痴颠不拉”。为了戒掉他的“胡说八道”,父亲在其十岁的时候,为他改字为“默存”,希望他多一些沉默。但这一改名的行为,是在伯父去世之后。 伯父在世时,父亲看到钱锺书整天看“闲书”、说胡话,心里很是着急,可是又不敢当着兄长的面教训孩子。于是只好伺机把锺书抓去教他数学,教不会,就发狠要打,但又怕兄长听见,只好拧肉,且不许锺书哭。如此一来,钱锺书的身上免不了青一块紫一块,晚上脱掉衣服后,伯父见了不免又心疼又气恼。后来,钱锺书将幼时的这些旧事讲给杨绛,杨绛笑着说:“痛打也许能打得‘豁然开通’,拧,大约是把窍门拧塞了。” 这样的玩笑话也许是有一定道理的。钱锺书绝顶聪明,伯父去世后,父亲不必再拧他了,有一次他写文章用字庸俗,结果被父亲痛打一顿,使他又疼又羞,激起了发奋读书的志气,从此用功读书,像父亲一样读通了经史子集,作文也大有长进。可是,也许是被“拧”过的缘故,钱锺书始终学不好数学。考大学时,他的数学成绩只有15分。 伯父、父亲的不同教育,显然对钱锺书后来的写作、学术产生了不同影响。没有伯父,可能没有能够写《围城》的作家钱锺书,而没有父亲,也就不一定会有大学者钱锺书了。 综合起来,无论吴宓的叔父成为其养父,还是钱锺书的伯父成为他的养父,都使他们的幼年颇为与众不同,也对他们的性格与日后的事业造成莫大的影响。而要研究吴宓、钱锺书二人,这种特定背景下形成的史实值得重视,应当了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