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经典,有一个特点,就是提供了多种理解的可能性。圣贤愚智各量其分,而能各有所得。这种特点,尤其以道家典籍为最。比如《老子》,自问世以来,注家蜂起,不绝如缕,却从未有人嫌《老子》的注解太多,反而是多多益善。原因在于,《老子》是一部超越人性、超越时空的永恒经典。不同的读者,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甚至同一个读者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所看到的都是完全不同的《老子》。正因为如此,马云说,他是把《老子》当做一部百科辞典来读的,所以随身携带,有空就翻。《老子》常读常新,无上奥义,永无穷尽。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桩奇迹。 反观儒家的《论语》、《孟子》之类,其释义则往往固定,没有多少可阐释的空间。所以尽管儒、道常被相提并论,但《论语》的注解本则要少得多,因为没必要存在太多注本。 著名哲学家、宗教学家、历史学家任继愈,生前是国家图书馆馆长,这个职位跟老子曾经担任过的职位相仿,算是一种巧合。任继愈一生中四次解老,其书分别叫《老子今译》、《老子新译》、《老子全译》、《老子绎读》。最后一次解老,也就是《老子绎读》出版的时候,任老已然是90岁高龄了。在该书附录《我对<老子>认识的转变》一文中,任老说,“我一向认为老子哲学思想比孔子、孟子都丰富,对后来的许多哲学流派影响也深远,总期望把它弄清楚。”——言下之意,《老子》是永远也弄不清楚的。 《老子》如此,《庄子》亦然。 话说性情狂狷的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刘文典,是《庄子》研究专家,出版了《庄子补正》一书。陈寅恪为之作序,推崇备至。有一日,日寇飞机空袭,警报响起,人群四散奔逃。此时,其素来藐视的新文学作家沈从文也在人流中。刘文典一见,顾不得自己气喘如牛,转身呵斥沈:“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可怜沈从文虽是行伍出身,性情却懦弱得很,也不敢有所争辩。刘文典这样自负,但汪曾祺听他讲了一年《庄子》,印象最深的却只是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 扯得有点远了~回头我们再来讲《阴符经》之名的含义。此三字当中,“符”和“经”都比较好解释,也没什么异议,歧见在于“阴”字。我们先解释“符”和“经”:符:合,契合;经:常,也即《老子》中“知常曰明”的“常”,“常道”之意。“经”、“常”合起来,就是“经常”,我们“经常”用的一个口语词。至于“阴”字,前人对它的解释则是各执一端,众说纷纭,不能统一。下面择取有代表性的三种: 李筌《黄帝阴符经疏》:“阴,暗也;符,合也。天机暗合于行事之机,故曰‘阴符’。”张果《黄帝阴符经注》:“观自然之道,无所观也。不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心深微而无所见,故能照自然之性。惟深微而能照,其斯之谓‘阴’;执自然之行,无所执也。不执之以手,而执之以机。机变通而无所系,故能契自然之理,其斯之谓‘符’。照之以心,契之以机,而‘阴符’之义尽矣。” 张清夜则以内丹之义解阴符,他说:“《阴符经》‘阴’字,前人作‘暗’字解,谬矣。昔称分阴、寸阴,乃时字之义也。按《参同契》有‘迫促时阴,拘蓄禁门’之旨,始知天人合发乃乘时下功盗夺也。何也?中篇云:‘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足证此也。”“其经旨全在时动知修四字。……夫时动者,即天人合发之时也,故时之动介乎先天后天之际、作圣作凡之间。或因其时之动也,则情扰乎中,变先天为后天,此时动必溃之诫也;或因其时之动也,能运我自然之杀机,可以返后天为先天,岂非万化定基之始乎!至于知之者,即是知此时动之机也;修之者,即于机动之际,及时下功,行一得永得之道也。”此说颇具独见。 以上三种,各有道理在,而以张果的解法为优: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当然不离一“心”。“心”在则与身、与物符,“心”去则与身、与物违。按张果的逻辑,不难推知:心者,阴也;身者,阳也。心身合一,精神专注,做事才会高效,如有神助。但这绝非易事,真能做到心身合一,那差不多就是得道了。老子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庄子则一言以蔽之:“通于一而万事毕。”而我们平常人的苦处,就在于心、身常常是背离的:心里想学习,却禁不住游戏的诱惑;心里想减肥,却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心里想戒烟,却禁不住吞云吐雾的诱惑……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阴符经》,就是教我们修炼身心,以求得道的一部经典:“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