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熙年间,我国出了个怪才, 文坛把他列入“扬州八怪”之一,茶人称他为茶怪。 这个怪才就是“难得糊涂”的郑板桥。 康熙三十二年(即公元1693年)冬, 板桥伴着漫天大雪 降生到了扬州兴化一个郑姓读书人家。 郑家这个小孩十岁前的乳名叫“麻丫头”, 10岁时父亲才为他取名郑燮,字克柔。 这个“燮”字很特别,有“调和、谐和”之意。 郑家以燮字为名, 就是含有三把大火一起烧, 希望他光耀门庭、兴旺发达。 郑家为起这个名字, 可谓煞费苦心、引经据典, 从我国古籍《尚书》中找典故。 《尚书·洪范》说殷朝贵族箕子归顺周时, 对周武王说: 大禹治水后,天帝赐予他“洪范九畴”, 其中包含三德,即“正直”、“刚克”、“柔克”。 箕子解释“柔克”说:“燮友柔克”。 一句古语中包含了郑板桥的名和字, 其父十分高兴, 他希望儿子长大后“和顺、克柔、治世”, 成为国家之栋梁。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 父母望子女成龙成凤之心意是相通的。 在近代中国,很多人不知郑燮为何人, 但无论是文人、政客,还是平民百姓, 几乎没有不知郑板桥的, 因为大家都爱他的“难得糊涂”。 郑板桥的一生充满怪诞, 连刚出生时父亲起的乳名都是怪怪的。 明明是一个男孩、一个公子,却偏称为“丫头”, 还在前面加上一个“麻”字。 这个小名实在是又贱、又难听,鄙俗得很。 一个书香世家给儿子起这么一个鄙俗不堪的乳名, 一般人家都很难叫出口,何况是读书人家。 究其原因是民风民俗使然。 据说贱名能长命, 就象我们今天看的电视剧中孩子的乳名, 有叫“狗蛋”、“狗剩”、“狗娃”、“丫丫”等一类, 阎王爷不要,家里就好养活。 还有我们的著名主持人王小丫, “小丫”即“小鸭”, 其父母是否有“丑小鸭变天鹅”之意,不得而知。 郑板桥的乳名“麻丫头”, 据说是经在县里任学官的祖父批准的, 并关照全家老小上下, 一律只准叫“麻丫头”,不准称呼少爷、公子。 一般人长大懂事后,都很忌讳别人叫他乳名, 但郑板桥就是怪。 这么难听的乳名,他不仅津津乐道, 而且还刻了一枚印章(闲章)“麻丫头针线”, 并盖在成名之后的书画作品之上。 列位,如果你喜欢收藏古字画, 但凡遇到盖有闲章“麻丫头针线”之类的, 你可不能放过,说不定那是无价之宝呢。 郑板桥虽出生于书香门第,但天有不测风云。 “麻丫头”三岁时,母亲洪氏便撒手人寰。 板桥的童年是在凄苦、艰难、贫困中度过的, 生母去世后不久,父亲续弦赦氏。 赦氏是一位贤惠女子,视“麻丫头”为己出。 不懂事的“麻丫头” 常在后母面前撒娇耍赖、哭闹不止, 有时家中缺衣少食, 每遇到此时,赦氏总是给他以母爱, 哄他、疼他,宁愿自己挨饿也想法让板桥吃饱, 无微不至的关爱他。 只可惜,赦氏不到30岁就去世了, 板桥再次失去慈母之爱,此时的板桥巳15 岁。 15岁的板桥自然懂事不少, 日后,他在《七歌》一诗中这样怀念后母: 无端涕泗横栏干,思我后母心悲酸。 十载持家足辛苦,使我不复忧饥寒。 至于“板桥”这个土得掉碴的号, 则是郑燮自己起的。 因家住兴化县城东门外, 在护城河上就有一座木板桥, 郑家人进出都要经此板桥。 长大后,郑燮梦魂茔绕的是自己的家乡, 念念不忘故居门前的木板桥,故自号“郑板桥”。 以至“板桥”一名广为世人所知,乃至流芳后世。 在板桥苦涩的童年生活中, 令他终生难忘的人,就是他的叔叔郑省庵。 他小时候常同这位叔叔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 “麻丫头”是个夜哭郎,且经常尿床。 冬天尿床后冷冻难捱, 只好往叔叔身边拱,常常把叔叔弄醒。 尽管如此,叔叔丝毫不责怪, 还在大冷天将湿被褥烘干,并隐瞒夜间尿床之事。 叔叔为他隐瞒的“丑事”, 他长大后却自己在诗中抖露出来, 这让人既感到好笑,又让人感到一丝丝的辛酸。 板桥就是这样任性率真, 这可能正是他成为“扬州八怪”的原因之一吧! 郑板桥的怪,表现在很多方面。 他是个大画家,但他开始学画的过程就很怪异。 板桥家中草堂的窗户和当地人家大致无二, 窗棂上糊着白纸,既挡风寒,又透日光。 家中院内栽有竹子,当夕阳西下, 柔和的阳光便把摇曳多姿的竹影投射到窗纸上, 千变万化,好象是一幅幅天然的、朦胧的墨竹图。 还不是太懂事的少年板桥,常常凝神静心观看, 并拿起笔在窗纸上临摹起来。 少年才子郑燮以艺术的灵感, 自觉不自觉地师法自然, 画着画着,逐渐地“我如竹、竹如我”, 于是,中国绘画史上的画竹大师就诞生了。 惊奇吗?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生活中从来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板桥与任何一个天才一样, 善于发现,同时具备敏锐的观察能力。 天才也好、灵感也罢、悟性也如此, 往往只是一闪即逝,关键是如何捕捉, 当然也只是在起步时多少发挥一些作用; 要有大成就,要成为大家, 还是要付出心血和汗水的。 板桥画竹技法, 在前人之上,有了质的飞越, 并提出了著名的画竹三段式。 板桥是一代书法宗师, 他创造板桥体书法过程也很难,同时也很怪。 板桥自小养成了一个习惯, 白天临帖,晚上躺在床上, 在被窝中还用手指在被面上划来划去, 回忆和体味白天临帖帖式中的笔法走势。 可谓是如痴如醉,这一习惯结婚后仍未改变。 有一次,他划着划着,划到了妻子身上, 妻子被划醒,一边拨开他的手,一边嗔怪道: “干嘛不在自己身上划,而划到了我身上来, 各人有各人的体嘛!”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各人有各人的体”如一声惊雷,激发了板桥的灵光。 妻子无意中的一句话,使板桥大悟。 前辈书法大家之所以成为大家, 不就是他们有自己的风格、能自创一体吗? 于是板桥开始经营他的“板桥体”, 后人称之为“六分半书”。 所谓“六分半书”, 也是板桥这个怪才对自己书法的戏称。 中国书法史上,汉隶被称为八分书。 板桥在八分书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变化, 以隶楷行草四体相参,还加入兰竹笔意, 其字大大小小、歪歪倒倒、参差错落、肥瘦相间, 被人称为“乱石铺街”、“浪里插篙”或“摇波驻节”, 呈现出一种古朴奇拙,雄浑峻拔之美。 板桥出仕之前,家道中落,生活难以维继, 有一段时间靠教村塾为生。 一年春天的夜晚, 一小偷光顾了板桥的教馆,翻墙入室, 摸到米缸前,准备偷米; 不知是紧张,还是几天未食, 想到马上就可饱餐一顿,不料搞出了动静。 响声惊醒了板桥, 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见是一小偷。 在此情景下如是常人, 要么叫喊抓贼, 要么默不作声,假装沉睡,任你偷拿。 但板桥就是与常人不一样,他是个怪人。 他既不起床抓贼,也不喊人,在床上自言自语: “老鼠真讨厌,每天晚上吵得人睡不好觉。” 小偷暗自庆幸,主人未发觉我。 过了一会儿,以为主人睡着了,便伸手偷米, 一探米缸,无米。 板桥借着月光看清了小偷, 只是一个衣裳烂缕、瘦弱矮小之人。 板桥心想,今晚入室偷盗,想必是穷极之人。 不但不想抓他,反而可怜他, 但又一想,人穷志不穷, 做“梁上君子”总是件不光彩之事, 于是怪人想怪办法,吟诗驱贼,他吟道: “大风起兮月黄昏,有劳君子到寒门。” 小偷一听,吓得赶忙躲到暗处。板桥又吟道: “诗书腹内藏千卷,稻米缸中无半升。” 小偷一听,知道是个穷书生,今夜捞不到油水。 慢慢向门口移动,准备逃走。板桥又吟道: “出门休惊黄尾犬,翻墙莫碰兰花盆。” 小偷一听,不敢由门口逃走, 还是从原路翻墙逃走。 翻墙时,果然见墙头放有兰花数盆。 这时,板桥在屋里高声吟道: “夜深不及披衣送,收拾雄心回家门。” 看了郑板桥吟诗送小偷, 真是怪得让人忍俊不禁,不知你有何感想! 板桥深夜吟诗退贼,层层递进, 此情此景,有点像电影蒙太奇手法。 好在小偷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也还听劝, 基本上是按照板桥先生吟诗, 进行电影蒙太奇式的动作分解。 板桥是个怪杰,同时又是一个凡人。 是凡人就得食人间烟火。 他是个大器晚成之人, 43岁才中进士,45岁与饶五娘成家。 男子汉大丈夫都想成家立业。 板桥有了饶五娘,有了温馨之家后, 也不例外想要立业。 古代读书之人, 都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愿景。 乾隆元年(公元1741年), 49岁的板桥第三次赴京,去候补官缺。 这次去候缺是应乾隆皇帝之叔允禧的邀请。 这慎君王允禧善诗词且礼贤下士,对板桥很赏识。 板桥与允禧同是文雅之士, 虽身份悬殊较大, 但板桥的诗书画“三绝艺”也非等闲, 王爷也真是慧眼识宝、识人。 有了王爷的热情招待和极力的推荐, 不久板桥便接到吏部的通知, 任命为山东范县知县。 乾隆七年(公元1742年)春天, 板桥走马上任,开始了他的宦海生涯, 这一年他50岁。 按孔圣人的说法是“知天命”之年; 按官场惯例,这种年岁, 也该退隐山林或田园,享受山水和天伦之乐; 按照当今的规定,50岁正是该“退居二线”的年龄。 但板桥却“老夫聊发少年狂”, 热血沸腾地冲上了第一线。 范县在山东西部(今属河南省),地处黄河北岸, 交通闭塞、物产匮乏, 连堂堂的县衙,也还瓦草相间。 板桥上任时,范县人口不足二万, 土地7000余顷,而年上税白银却高达1.6万两。 可想而知,赋税沉重。 板桥作为知县,月俸不足30两白银。 仅靠这点俸银,板桥要养活一家人相当艰难。 当时板桥有两个老婆、三个女儿、两位岳母, 供养人口是多了些。 试想:当今的县令不至于像板桥一样窘迫吧? 好在按清政府的律例, 为了让官员保持清正廉洁, 政府每年从征税时加收的损耗银(称“耗羡”)中 提取一定比例作为各级官员的“养廉银”。 知县一级的“养廉银”, 七品官每年经吏部考核考评后, 如无贪污受贿,每年可领取“养廉银”1000两。 这样,板桥一家的最低生活总算有了保障。 解决了养家问题, 板桥自当会全力去施展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 板桥当了县令后,断案也常有怪招。 刚到范县时,一小和尚与一小尼姑私下约会, 被村民发现后认为是私通,绑缚到县衙大堂, 要求县令重判,以正民风。 古时审案不像现在,还分民事、刑事之类, 古时审案一般都在大堂,任何人都可旁听。 一听说县令座堂审理桃色案件,旁听的人特多, 将县衙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僧尼私通、有伤风化,于国法、佛法都不容。 在审理中, 板桥了解到这一僧一尼自小青梅竹马, 长大后碍于父母之命不能结合, 无耐之下只有双双出家殉情。 虽已皈依佛门, 但强烈的爱恋之情更加炽热,没有熄灭。 尽管已入空门,按耐不住只好私下幽会, 不幸被人发现。 问清事情原委后,板桥对他们既理解、又同情。 但在大堂上,不审判难以服人。 于是提笔写下判词,并把惊堂木拍得山响, 大声宣判道: “僧尼偷情,佛法难容; 责令还俗,成其良缘。” 本来闻讯赶来凑热闹的乡亲, 就要看板桥审这“风流案”, 是将二人判个游街示众呢,还是“沉猪笼”? 一听板桥判其二人“责令还俗,成其良缘”后, 顿感没有“好戏”看了,便在衙门议论纷纷。 板桥一看情形,惊堂木一拍,继续大声念判词: 一半葫芦一半瓢,合来一处好成桃。 从今入定风规寂,此后敲门月影摇。 鸟性悦时空即色,莲花落处静偏娇。 是谁勾却风流案,糊涂县令郑板桥。 众人一听这判词, 都说县令判得好、判得妙,成人之美、功德无量。 其实,板桥这样判案的社会意义, 远远超出了玉成一僧一尼的姻缘, 而是从根本上超越了儒佛道三家思想 对人性的束缚,支持人性解放。 显示了板桥离经叛道的思想意识, 在他潜意识里,已萌发了超越时代的新观念。 板桥的“难得糊涂” 是大智大慧、大彻大悟之后的“糊涂”。 他是“扬州八怪”的领导人物, 一生之中没少“作怪”, 但这幅“难得糊涂”, 却是以不怪之态,来正儿八经地阐述“糊涂”的含义。 几行小字更是清醒人的智慧语, 他把很难说得清、道得明的“糊涂”, 解释得像山东的小葱拌豆腐一样,一青二白。 “难得糊涂”不是“扬州八怪”的怪人狂语, 而是板桥人生六十年亲身历程的总结。 板桥为人正直、爱憎分明,性格狂放率真, 所以他为人,崇尚自然本性,尽显赤子之心; 他为文为画,标新立异,自成一家; 他为官,自然而然为民谋福,自律自爱。 在他那个时代,板桥这样为官是吃不开的, 甚至受到恶势力的刁难、打击。 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都想聪明。 “聪”者耳之敏,“明”者目之锐。 耳聪目明方能洞察世事, 这对一般人而言是很难做到的。 当你真正达到洞察世事、了解社会和人生时, 你看到的却是数不完、说不尽, 也说不清的邪恶、虚伪、狡诈、污浊…… 这时你要想再“糊涂”就更难了。 因为“要聪明”比要得到一颗“七巧玲珑”之心还难。 而“要糊涂”则必须昧着良心,压制本性, 这对于一个正直的人来说自然更难。 板桥“聪明”过, 他曾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 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苦读圣贤之书, 想要进取,想要匡扶正义、想要安邦治国, 想要为民造福。 但得到的却是排挤、打击、处分。 他也曾想过要“糊涂”。 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但那样做 一愧上苍、二愧朝廷、三愧百姓、四愧良心。 像板桥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想来想去,他只能采取 “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知进知退、有进有退、不冒失、不惹祸, 能干的好事就干,干不了的也不勉强, 只求心安理得。 这种态度实在不高明, 但是,若是换上你处于板桥的地位,你将如何做? 难怪时下很多政客、文人 总喜欢把板桥的“难得糊涂”挂于自家厅堂之上, 时不时给自己提个醒。 晚年的板桥靠卖字画为生,且身价很高。 虽卖字画为生,却给自己定了“三不卖”的规矩: 达官贵人不卖;钱够花时不卖; 老子不高兴不喜欢不卖。 后来,这个“老天真”、“老怪物” 又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怪招。 给自己定了一个画价的《润格》, 贴于门口,可谓“童叟无欺,价格不二”: 大幅六两 中幅四两 小幅二两 条幅对联一两 扇子斗方五钱 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 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 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 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 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言也。 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 任渠语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乾隆已卯,拙公和尚属书谢客。 ——板桥郑燮 板桥一生与翠竹、翰墨、香茗、良朋相伴, 人生得此足矣。 晚年生活恬淡自然而温馨, 伴着袅袅茶香而升华,在书画世界里自由驰骋。 他既生活在现实中,却又超然于红尘外; 食人间之烟火,却不为物欲所困。 “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 几笔折枝花”, 以及翠竹和良朋,陪伴他度过了快乐的晚年。 在这种平和的心境下, 艺术灵感如清泉涌流不止,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 艺术创作比任何一年都丰厚。 公元1765年冬, 和来时一样, 板桥在冬雪纷飞之时离开了生活73年的风尘世界。 板桥是清代拥有十足灵性和个性的怪才, 他为人、赋诗、作画都让人感到 “顿令超象外,爽豁有天真”。 一生“糊涂”之人, 却偏偏要写一幅“难得糊涂”的匾额让后人去思索。 板桥,你这个怪才,实在是太怪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