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我们世界的那个犹太人 文/云也退 一个世人熟知的段子说,改变世界的是若干个犹太人:摩西说“一切即法”,耶稣说“一切即爱”,马克思说“一切即钱”,弗洛伊德说“一切即性”,马克·扎克伯格说“一切即对话”,爱因斯坦说“一切都是相对的”。其中,19世纪的马克思恐怕是当代中国人最熟悉的陌生人:小学生也能念叨几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甚至说出“从必然王国过渡到自由王国”,然而,这个名字仅仅等同于一些理论和格言、几部著作的名字,而不是一个鲜活的个体,更鲜有人在意他的犹太人身份。 以赛亚·伯林生于1909年,比马克思足足晚了近90年,但至少有一种亲近感会使他对马克思发生兴趣,那就是,他和马克思一样,都是脱离了犹太教的犹太人。马克思的父亲是典型的虔诚的犹太教徒,生活范围很少越出教区的小圈子,而马克思却背离了出身,他对犹太教的感情甚至比对基督教更淡薄。他一生的奋斗实际上都在将自己成就为一个世界主义者。伯林也很相似,他生在立陶宛,为躲避德国纳粹的迫害而来到英国,又先后在美国和苏联担任外交职务,很难用一个国籍来限定他的人生。 但伯林跟马克思又绝非一类人。伯林在文化上完全认同英国的传统、制度和习俗,终生所持的政治立场是温和的自由多元主义;而生活在19世纪的马克思却执意要打破既定的资本主义格局,掀起一场改天换地的革命。伯林并不认同马克思,然而,在他自己所成长的年代,苏联十月革命取得了胜利,德国等欧洲国家也爆发了激烈的工人斗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已成世人无法忽视的一支力量,可以说,马克思的理论之花已经结出了果实。对此,伯林产生了浓厚的思想史兴趣,他这一番研究,是为寻找马克思主义的来历而做的:马克思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怎样一步一步地形成了自己的理念和学说?1939年,伯林这部《卡尔·马克思》出版,副标题正是“生平与环境”。 那时,伯林所能依赖的材料非常有限,仅仅是马克思已出版的著作和他的书信而已,然而,凭着精确的常识和发达的感受力,他试图描绘这位革命导师的性情。书中,我们时时可以看到任何马克思主义教材中都找不到的词句。 伯林说,马克思是一个彻底的“理性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他不喜欢朴素可见的常识,缺少儿女情长的细腻情感,而执意钻研理念的世界。二十多岁时,他经历了黑格尔哲学在德国最为辉煌的年代,深深浸润其中,为此,他跟父亲闹得很不愉快。父亲认为儿子沉浸在一个干枯晦涩的观念世界里,简直走火入魔。马克思终生都活在贫困之中,长期接受恩格斯和其他朋友的接济,这种体验让他确信,世界就是泾渭分明的。伯林多次说到马克思的“意志坚定”,认为马克思从不自我怀疑,他的内心世界“似乎并不复杂,也很安全”,只有贫困、疾病和敌人的胜利能让他不愉快。 在伯林的描述中,马克思是一个好学不倦的人。他先是在德国痴迷了数年黑格尔,从而接受了黑格尔关于历史前进的动力以及规律的那一套论断。1843年冬他到了巴黎这个自由之都和革命的策源地,接触到了空想社会主义者的实践,以及早期的激进社会主义运动领导人。1848年革命失败后,他又和众多流亡的激进人士一样前往伦敦,进入了他既平静又辉煌的人生阶段:整天泡大英博物馆,日以继夜地研究和著述。马克思逐渐确信,需要唤醒无产阶级,打造一支反压迫、反剥削的国际力量,才能既顺应历史前进的“客观规律”,又发挥“主观能动性”,让资本主义早早走进坟墓。 伯林善于从著作中发现性情,对人的评价都一阵见血。他说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虽是个二流哲学家,但其思想对马克思有“点破”之功。又说恩格斯虽然不具备“原创性发现的能力”,却善于理解他人发现的“实际适用性”,故在1883年马克思逝世后能够卓有成效地推广其学说,引起更多和更大规模的社会实践。作为自由主义者,伯林从未改变他对苏联的怀疑,但他却并没有受“后见之明”的干扰,而是致力于理解马克思是基于何种性格特点和人生阅历,建成自己那座独特的思想大厦的。 他在结语中说,马克思想改变的是一个“普遍观点”,想让人明白,人与环境、人与人的关系不应该像现实中的那样,但结果,他不仅改变了观点,连这些关系本身也被他深刻地动摇了。不管被喜欢和支持,还是被憎恶和反对,他都是最强大的思想家,世界因他而彻底变了样。 《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第1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