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丛子》附于《孔丛子》书后,共两篇,作为《孔丛子》第七卷。由于《孔丛子》被判为伪书,《连丛子》也未能幸免。其实《连丛子》与《孔丛子》差别还是很明显的,《孔丛子》主要记汉以前孔氏先祖的事迹,时代久远,错谬较多,而《连丛子》所记都是西汉及以后的人事,时代较晚,也相对比较独立。本文拟就《连丛子》中关于孔氏世系的问题进行考证。 《连丛子》中关于孔氏后裔世系的记载颇有凌乱,兹引之如下: 臧子琳,位至诸吏,亦传学问。琳子黄,厥德不修,失侯爵。大司徒光以其祖有功德,而邑士废绝,分所食邑三百户,封黄弟茂为关内侯。茂子子国,生子卬……子卬生仲驩……仲驩生子立,善《诗》《书》,少游京师,与刘歆友善……子立生子元,以郎校书。时歆大用事……子元生子建,与崔义幼相善、长相亲也。 此段文字有三大问题,其一,前文明白交代孔安国为孔臧从弟,此处又记载为其曾孙相矛盾;其二,孔茂与孔光不可能同时。其三,从孔茂到孔子建,孔氏有七代与刘歆同时。对此,有必要进行详细考辨。 首先,关于孔安国与孔臧关系问题。 有学者以前言从弟,此为曾孙之矛盾,而认定此书不足信,如梁玉绳说:“《孔丛子·叙世篇》尤为伪谬,《七修类稿》二十四、王世贞《读书后》皆辨之。”(梁玉绳:《史记志疑》,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142页)刘巍对照了《史记》中关于“安国生卬,卬生驩”的记载,也认为《连丛子》的记载有问题:“……世次颇为不伦,《史记》所述与《孔丛子》的记载绝不能弥合……侍中子国与茂子子国绝不能为一人……《孔丛子》这类书颇有夸张失实的记载,上段自孔臧至孔子立以下的记载就不无可议之处……今本《史记》……这一段话绝非史公之亲笔,而是如泷川氏所言乃后人补记。”但他也指出“不至于同一书中文字紧挨着的两处记载会有太过明显的错乱,”所以他认为此处无误,只是此孔茂之子的子国,非孔臧从弟的子国。(刘巍:《<孔子家语•后序>之可靠性与孔安国“撰集”说》,中国社会科学院网站载)笔者也曾作如此怀疑,但是家族三代之内有如此同名之人,似乎不会如此巧合,而且前文明明多处提到子国,不能不让人怀疑此处的子国就是前文中提到的子国。李新民以“四赋二书”与《叙世》作者非同一人,来解释以上矛盾(李新民:《东汉孔氏家学与<孔丛子>伪书公案》,曲阜师范大学2007年硕士论文,第50页),也难以让人信服。 黄怀信先生通过对照《史记》、《后汉书》等史籍记载的孔氏世系,断定《叙世》误将子国接于孔茂之下,从而使从弟变成曾孙,中子之后变成小子之后,而事实上,小子之后只叙述到黄、茂一代。(黄怀信:《〈孔丛子〉与孔子世系》,载《古文献与古史考论》,齐鲁书社2003年版,第24页)这种看法很有见地。笔者循此思路,进一步认为,“茂子”二字实为衍文,《叙世》行文至“封黄弟茂为关内侯”,关于孔臧的后世已经讲完,“子国”以下应另起一句,开始讲孔安国的后世即“子国生子卬”等等。传抄者看到前文有“臧子琳”,“琳子黄”等句,以为下面一直都这样接着讲,于是在子国前面加“茂子”二字,他没想到孔臧后世至茂已结束了。“茂子”二字为衍文,无论是从行文还是史实方面,都有充足证据。 从行文看,《连丛子》前文主要提到孔臧及孔安国二人,根据正常行文,《叙世》自然应分别交代二人后世情况,故子国必然要另起一句。另外,“茂子子国,生子仰”这一句颇有不伦,其中子国好像只是一个过渡,没有任何介绍,即使作为过渡,参照“臧子琳,琳子黄”的句式,此句也应该作“茂子子国,子国生子仰”。细读《叙世》原文,叙孔臧后世都直呼其名,如臧、黄、琳、茂等,且用“某子某”句式,而到安国后世,则叙述方式陡变,首先是为表尊敬只称字不称名,如子国、子卬、子建等,其次改用“某某生某某”句式,由此也可以发现“茂子子国”实在不伦不类。可见编纂《连丛子》的人应为孔安国一系后人,故对孔臧后世掌握资料不多,只简单叙述到孙辈孔茂便告一段落。 从史实看,“子卬”以下,都是孔安国一系后世,而非孔臧一系。《连从子》下文云:“孔氏自三父之后能传祖之业者,常在于叔祖。今观《连丛》所记,信如所闻。然则伯季之后,弗克负荷矣。”所谓三父,指汉初孔鲋、子襄、子文三兄弟。其言“能传祖之业者,常在于叔祖,今观《连丛》所记,信如所闻”,可见《连丛子》所记载的都是叔祖子襄一系传承家学之事,而不是伯祖孔鲋、季祖子文后人的事。孔臧是季祖子文之后,孔安国才是叔祖子襄之后。孔安国通过整理孔壁古文并作训传,传承了先祖之业,其后从子国至长彦、季彦一系相承,家学不断,另外《连丛子》还载有孔奇《左氏传义诂》,而孔奇是孔霸之后,孔霸的身世根据《汉书·孔光传》记载,为“襄(即子襄,笔者注)生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延年生霸”,则也是叔祖子襄之后,故《连丛子》所载正与“常在于叔祖”相合。《连丛子》中又记载季彦云:“先圣遗训,壁出古文,临淮传义,可谓妙矣。而不在科策之例,世人固莫识其奇矣。斯业之所以不泯,赖吾家世世独修之也。”所谓临淮,指孔安国,因他做过临淮太守故名。其所谓“吾家”,明显指出孔安国创立的家学,得到其家族世世传承。《后汉书·孔僖传》云:“孔僖字仲和,鲁国鲁人也。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毛诗》。”可见,孔僖是孔安国之后,而孔僖就是《连丛子》中的子和,子和既为孔安国之后,则其前后数世便无疑问。所以《史记》所载“安国生卬,仰生驩”是可靠的,可与《连丛子》相印证。 其次,孔茂与孔光同时的问题。 关于封孔茂的“大司徒光”,一般学者多认为是孔光。考《汉书·百官公卿表》,元寿二年“五月甲子,丞相光为大司徒,九月辛酉为太傅。右将军马宫为大司徒”,元寿二年为公元前1年,而孔臧生于前180年左右,到公元前1年,已170年,其孙辈孔茂不可能还在世。不过,更可疑的是,据前引《百官公卿表》孔光为司徒仅4个月,而《汉书·孔光传》载孔光“凡为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为大司徒、太傅、太师,历三世,居公辅位前后十七年”。可见他一生地位非常显赫,而大司徒在其从政经历中是极为短暂的职务,且丞相等职务要比大司徒显赫,后人回忆孔光时,不应以大司徒,而应以丞相这种最高、最显赫的职务称呼更为合理,故此处的“大司徒光”记述或有误。 笔者怀疑,“大司徒光”或为“大司马光”之误,“光”为霍光而非孔光。霍光于武帝时入宫,于昭帝与宣帝前期任大司马大将军辅政,正与孔黄、孔茂兄弟同时。但霍光何以会无缘无故封赏孔氏后人?孔安国《古文孝经序》载鲁三老孔子惠献《古文孝经》,武帝以一通赐霍光,“光甚好之,言为口实”,若此记载为实,则霍光曾得孔壁藏书复本,可能因此对儒家经学有一定兴趣,并与孔氏家族发生关系。而当时孔氏最显赫者为蓼侯孔臧,其后人因故被剥夺爵位,霍光感念旧情,便把自己的食邑分出一点以封孔臧的后人,也并非没有可能。 第三,七世与刘歆同时的问题。 黄怀信先生指出:“孔臧之孙孔茂既与孔光同时,则已是刘歆同时人,而下云茂四代孙子立与刘歆友善,已是不可能之事,再下又记子立之孙子建不仕于莽,祖孙七代均与王莽同时,显然是荒唐的。”(黄怀信:《〈孔丛子〉与孔子世系》,载《古文献与古史考论》,齐鲁书社2003年版,第24页)不过黄先生已指出子国以下并非孔茂后世,也就间接否认了七世同时的问题,但没有详细考辨子国以下六世并不同时,以至张固也仍然引用以作为《连丛子》不可信的依据。(张固也:《西汉孔子世系与孔壁古文之真伪》,《史学集刊》2008年第2期)其实,在笔者以上考证的基础上,七世与刘歆同时的问题已不存在。《连丛子》所载子国之后世系为:子国——子卬——仲驩——子立——子元——子建。其中,子卬、仲驩二世年代皆不可考知,至子立,则云:“少游京师,与刘歆友善。尝以清论讥贬史丹。史丹诸子并用事,为是不仕”,子立少时与刘歆相善,故二人年岁应该差不多,当前比较公认刘歆约生于前50年,则子立当也生于前50年左右,上距孔安国生年前155年约105年(陈以凤:《孔安国学术研究》,山东大学2010年博士论文,第10页),中间再插入子卬、仲驩二世,平均34年一世,在可能范围内。又子立之子子元,“以郎校书。时歆大用事,而子元校书七年,官不益。”刘歆大用事在王莽篡汉(公元8年)后,推算子元当时为30岁,则其生年为前22年,时其父子立约28岁。子元之子子建“与崔義幼相善、长相亲也”,《后汉书·孔僖传》云:“曾祖父子建,少游长安,与崔篆(笔者按,或为義字之誤)友善。”则或许子建是其父子元在京校书时随父在京,故得与崔義相善。据《连丛子》“光武中兴……谓子建曰”,则子建又生活到光武元年(公元25年)之后。通过以上考证可知,从安国至子建六世,时间跨度近200年,根本不存在全都与刘歆同时的问题。 如果说《孔丛子》由于涉及到孔子、子思等早期儒家代表人物,因年代久远可能存在真伪问题,而《连丛子》所载已是汉以后孔氏家族的事迹,应比《孔丛子》内容更为可靠。当然,《连丛子》的编订者可能不是史学家或学问家,导致其内容浅近,且有些凌乱,尤其是《叙世》以下,各代的言论、佚事与专著混杂,其中难免会出现一些错误和疏漏,又加上历代传抄而导致一些问题。(来源:孔子研究院微信公众号 作者:曹景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