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旅游有节思想内涵非常丰富,主要包括游山之乐、游水之乐、游教之乐、游道之乐、游艺之乐、游“礼”之乐、“执两用中”与“时中”等思想内容。 一、游山之乐 孔子游山之乐源于仁者乐山。孔子以“仁”为核心,行游天下,体现了“礼乐”文化。《诗经•小雅•车辖》中就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句,以高山比喻道德高尚。孔子以山的给予和不求索取,象征圣贤之人的品德;仁者像山一样有着稳健而高尚的品格,这正是儒家所追求的人生境界。基于对山的仰慕,孔子行游于山林田野,在游历中感悟人生、关怀社会,形成了孔子游山之乐,其内涵是君子三道与安贫乐道。西汉刘向《说苑•杂言》曰:“夫山巃嵸礧嶵,万民之所观仰。草木生焉,众物立焉,飞禽萃焉,走兽休焉,宝藏殖焉,奇夫息焉,育群物而不倦焉,四方并取而不限焉。出云风,通气于天地之间,国家以成。是仁者所以乐山也。《诗》曰:‘泰山岩岩,鲁邦是瞻。’乐山之谓矣。”孔子曾“登东山(峄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尽心上》)。“登高必自卑”, 孔子来到泰山、峄山脚下 , 高大的泰山、峄山和渺小的自我处在同一时空境遇之中时,让他感到个体卑微的同时 , 也体会到泰山、峄山的高大与神圣。当孔子登上东山(峄山)时,眼前广袤无垠的鲁国疆域变狭窄了,而当孔子登上泰山之巅时,昔日眼中巍峨耸立的群山变小了,山的高度拓展着攀登者的心胸,使之视野更宽、更广、更远,天下尽收其眼底。峄山、泰山都可谓山中伟丈夫,每一块岩石都铭刻着岁月的沧桑,登上峰巅放眼世界,景仰山的博大,感悟大山的无私奉献,“仁者乐山”的感叹悠然而生,其间不仅有对自然之美的欣赏 , 还蕴含着人格修养、家国意识等人文情怀。如《孔子家语•致思》载:“孔子北游于农山,子路、子贡、颜渊侍侧。孔子四望,喟然而叹曰:‘于斯致思,无所不至矣。言思无所不至,二三子各言尔志,吾将择焉。’子路进曰……”孔子与子路、子贡、颜渊出游于曲阜北面的农山,师徒一行人站在山顶,登高而望,“于斯致思,无所不至矣”。站在高山之巅,眼前的自然景色和空间都发生了变化,孔子登高游历的感悟使他提出“各言尔志”的提议,接下来弟子们各言其志,议政论道,孔子则对每位弟子的“愿景”加以点评,一幅登高望远,仁者乐山,在自然中感发人生志向的生动画卷展现在眼前,这是孔子在乐游中教学相长的真实写照,看到弟子们不断进步,孔子“乐游”之愉悦悠然而生。 长达 14 年的“周游列国”之行,是孔子对弟子们进行的不同寻常的游教。孔子善于以自然、社会为课堂,就地取材,抓住各种机会教导弟子。游山使孔子对生命意义有了全新的认识和理解,他将诸如温良、慎敬、宽裕等优良品行都纳入仁的范畴,不仅自己自觉践行仁德,也教育弟子们“克己复礼”,力求达到仁的境界。《尚书大传》中对“乐山”的意境这样解读:“夫山者,岿然高,岿然高,则何乐焉?夫山,草木生焉,鸟兽蕃焉,生财用而无私为,四方皆伐焉,每无私予焉。出云雨以通乎天地之间,阴阳和合,雨露之泽,万物以成,百姓以飨。此仁者之乐于山者也。”这里不仅描绘出山的巍峨雄壮,草木繁茂,而且道出了高山无私奉献,恩泽万物的高尚品格。孔子的游山之乐思想核心是“礼”和“仁”,目标是“乐道”。孔子希望改变春秋以来礼崩乐坏的局面,以乐游的方式“克己复礼”,出游中要求弟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在游历中孔子因礼得仁,将仁与自然山水有机融合,把自然山水人格化,将仁人君子的品德比拟为自然山水,即“山水比德”——“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描述师徒“游”春的人文场景:“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孔子在暮春时节,选择在沂河岸边,登上舞雩台,让弟子们登高望远,从舞雩高台向下俯望,绿树成荫,沂水横流,是何等的优美,在心旷神怡的山水美景中谈论各自志向,对子路、冉有、公西华的军事、政务、外交志向,孔子不置可否,而对曾皙晚春之游大加赞赏,原因就在于春游中包含着悠闲自适,是美好生活的真实写照,孔子是将自己对太平盛世的美好追求寓意其中。这是一种超越了感性的“自我”,面临各种境况所表现出来的雍容和顺气质,是高扬了道德价值的“游道”“乐道”精神。王国维曾对孔子这种寓教于“游”、寓教于自然的做法大为叹赏:“孔子之教,于诗乐外,尤使人玩天然之美。故习礼于树下,言志于农山,游于舞雩,叹于川上,使门弟子言志,独与曾点……由此观之,则平日所以涵养及其审美之情者可知矣。之人也,之境也,固将磅礴万物以为一,我即宇宙,宇宙即我也。”孔子内心的道是他精神的动力和智慧的源泉,支撑他在遭遇困难和挫折时,以乐观态度践行自己的理想。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人道与天道在孔子那里是相互贯通的,在孔子看来,对仁德的追求并非一种义务,而是朝向生命价值的愉悦活动。故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孔子一生“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演绎了人生旅途中精彩丰富的乐章。他对人生的追求就是君子三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仁、智、勇不正是来源于游历中对山川体验的感悟吗?殷周时期的政治文化及礼乐文明,是孔子的追求与向往。“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孔子也曾说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论语·公冶长》),子产拥有君子四种美德,在孔子看来这是非常可贵的。《论语•述而》中记载:“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体现了孔子对自然生命的关怀,是其仁爱之心在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中的具体体现。在生命的尽头,孔子还扶杖于门外唱着:“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不仅从观山中感悟人生的价值,而且在乐游中追求人生“乐道”“求道”“弘道”的崇高境界。 二、游水之乐 孔子游水之乐是对知者乐水的诠释。水是多变的,具有不同的形态,它既柔又刚,善恶多变,深不可测,难以琢磨。水,柔变灵动,迂回渗透,化解万物,有容乃大,包罗万象,川流不息。水是流动的音符,是无字的天书,它记载着风花雪月,展示着世事人情。观水,你会感受到什么是稍纵即逝;读水,你会悟出人生哲理。水的动与清催生着思维的活跃与灵动 , 涤除心中的焦虑与烦忧,孔子正是在赏水的过程中产生了对美的愉悦和对水的热爱,坚定了“游道”“乐道”“求道”“弘道”的信心和决心。孔子的学生子贡问孔子为何见大水必观时,《说苑•杂言》中孔子说:“夫水者,君子比德焉。遍与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似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义;浅者流行,深者不测,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绵弱而微达,似察;受恶不让,似贞;包蒙不清以入,鲜洁以出,似善化;至量必平,似正;盈不求概,似度;其万折必东,似意。是以君子见大水观焉尔也。”正是由于水具备了泽被万物、涤荡污浊、百折不回、平正有度等特点,孔子才会发出“智者之所以乐水也”的感慨。“乐水”者,喜动态,好开阖,或有方塘一鉴、天光云影,或有非常规之思维,这也许正是“智”者之特征。至柔的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它冲破一切阻力,奔流不息。水百折千回,终归沧海,亏则盈,满则溢,寒则凝为冰,热则蒸为汽,它能为云为雾,为雨为雪,为霜为露,变幻莫测,令智者神往,又令智者沉思。孔子在多次观水的经历中不仅发现其美,还感悟出其中的“仁”“智”“道”“德”等意蕴。孔子观水,曾赞曰“美哉水,洋洋乎”。在孔子心目中,水之美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美的类型是多样化的,“山水比德”表现出孔子对自然山水美的深刻体验。 《孔子家语•致思》记载:“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不能道,鼋鼍不能居。”讲的是孔子从卫国到鲁国去,在河堤上停住马车观览风景,上游的瀑布飞流直下,高达三千仞,湍急的水流激荡回旋,长达九十里。鱼鳖不能游走。这是一幅多么波澜壮阔的自然美景。却见一男子准备渡过去,孔子派人过去制止他,说:“这里的瀑布高二三十丈,漩涡达九十里远,鱼鳖不能游动,鼋鼍不能居住。想来很难渡过去吧?”那男子没有退缩,纵身跳入河中,并从水中钻了出来。孔子问他说:“这么湍急的河流中你能进出自由,是有道术吗?”那男人回答说:“我的道术就是忠信之心,忠信使我不敢有一点私心,忠信之心是我能钻进去又钻出来的原因。”此情此景使孔子体悟很多,他对弟子们说:“不观高崖,何以知颠坠之患;不临深泉,何以知没溺之患;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你们记住,水都希望忠信诚心的身体去亲近它,又何况人呢!”当孔子欲到晋国时,听说晋国的两位贤臣被赵简子杀害,听到这个消息他是悲痛和失落的,仿佛看到自己到晋国后的情景。感慨万千的他走到黄河岸边,看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水,感叹道:“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史记·孔子世家》)他的失落溶在这水中,奔流而去。这体现出孔子对天下无道的无奈,也坚定了他“游道”“乐道”“弘道”的决心和信心。《论语•公冶长》有记载,“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孔子说:“大道如果不能推行于天下,乘坐着竹筏子到东海去游荡,大概仲由能跟随我吧?”在没有贤明的国君任用孔子,施行仁政的情况下,孔子感慨道:我周游列国,本来是想辅佐君王,大行王道,上助国君,下泽黎民。我不被理解和任用,不如乘着木筏,泛舟远洋,去天涯海角做个隐士吧。如果我的弟子中还有跟我一起去的,那一定是忠义勇武的子路。子路听说这件事,很是喜悦。孔子则说“仲由,好勇超过了我,其他没有什么可取的才能”。虽然批评他,其实也在夸他,并引导他完善自己优秀的品格并有效合理地加以运用。 清代画家石涛曾说:“夫水,汪洋广泽也,以德;卑下循礼也,以义;潮汐不息也,以道;决行激跃也,以勇;潆洄平一也,以法;盈远通达也,以察;沁泓鲜洁也,以善;折旋朝东也,以志。”孔子也常率弟子到江河去,用滔滔江河对弟子施教,所以才有教育弟子要珍惜那飞逝的时光,不断努力的慨叹——“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孔子还常以水喻志,面对滚滚的东流之水,教育弟子“其万折也必东,似志”(《荀子·宥坐》)。他教育弟子一定要珍惜大好时光,一个人一旦有了远大志向,就要百折不挠、勇往直前地去追求。 三、游教之乐 孔子游教之乐在于传道授业。孔子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教育家,作为万世师表,他 30 岁收徒讲学,打破了“学在官府”的传统,主张有教无类,提倡在游历中进行实践教学,常将课堂搬到山川、民间。引导学生学境追求理性练达,游境追求理性超越,道境追求道德中和。他不仅教育弟子立德成人,还教化百姓化德成俗,体现了教育家宽广仁爱的胸怀。例如《孔子家语•观乡射》中记载“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为乐也。”孔子曰:“百日之劳,一日之乐。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意思是说子贡观看年终的蜡祭。孔子问道:“端木赐 , 你觉得有乐趣吗?”子贡答道:“全国的人都像发了疯似的,我不理解这有什么乐趣。”孔子说:“他们辛苦了一年 , 才快乐地享受上天的恩赐,你并不理解紧张与放松的关系,既紧张又放松 , 这才是周文王、武王治理天下之道啊。”节庆源于宗教性祭祀,对农事劳作等也有调节作用,孔子这番话涉及节庆的起源及其社会意义,这段话准确诠释了张弛有度,动静兼修,养心调神、淡定自如,从容不迫的气度和胸怀,孔子深明蜡祭对个体、对社会的意义,因此,当他处身此景,问子贡“乐乎?”时,他已体验到张弛之间的中和之乐,体现出孔子在“游”中所表现出的一种坚定理想信念——以“弘道”为支撑。 《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陈蔡绝粮,为了安抚弟子们的情绪,孔子不仅自己“弦歌不辍”,还把子路、子贡、颜回等分别唤入,以“《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来试探、启发弟子,向他们灌输自己所坚持的穷通观念,以达到说服和教育弟子们的目的。孔子对子路和子贡的回答都不太满意。颜回则说:“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颜渊道出了老师的心声,“孔子欣然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颜回说:老师您的主张太博大精深了,所以天下的人都接受不了您的主张;虽然如此,但接受不了又有什么关系?正因为天下人都接受不了,才证明我们是君子。孔子听了很高兴,并用幽默的语言同颜回开玩笑。由此可以看出孔子的临危不惧、乐观旷达、处乱不惊,在传道授业中处处体现出的“乐游”思想。如《论语•子路》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冉有随同孔子到卫国,孔子感叹卫国人口众多,冉有借机发问,向老师请教如何治国理政。孔子说:“让他们富裕起来。”冉有说:“富了之后又要做什么呢?”孔子说:“教化他们。” 孔子与其弟子在游历的过程中,感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孔子不失时机地启发教育弟子,乐而忘忧诲人不倦,将自己的治国理政思想传授给弟子,在行游中体悟传道授业解惑的乐趣。孔子不仅向弟子们传授做人的道理,还教育弟子们与朋友如何相处,《论语•子路》篇讲到:“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他强调士人研究学问不应因顾及情面而顾虑重重,要坦率直言,互相切磋,互相促进,要其乐融融,快乐和谐地相处。孔子在游教的过程中,常沉浸在向弟子们传道授业的快乐之中,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又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孔子认为学习和思考比吃饭睡觉更重要,他不仅重视学习与思考,还强调必须学之有法、学之有道。孔子还在《论语•学而》给出了“好学乐学”的答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孔子不仅好学,还向弟子们讲述知识对完善君子人格、求道的重要性,《论语•述而》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道出了学习使他摆脱人生困扰,让他体悟到追求理想境界的欢乐。他在《论语•泰伯》中把人的成长分为三个历程,即“兴于诗 , 立于礼 , 成于乐”。“诗”给人以语言智慧的启迪,“礼”给人以外在规范的培育,“乐”给人以内在心灵的净化。 孔子四处周游,频遭困厄而始终毫不退缩,依然故我乐游,“乐道”“求道”“弘道”是他的信念和重要的支撑力量。正所谓“孔子抱圣人之心,彷徨乎道德之城,逍遥乎无形之乡……于时周室微,王道绝,诸侯力政,强劫弱,众暴寡,百姓靡安,莫之纪纲,礼仪废坏,人伦不理。于是孔子自东自西,自南自北,匍匐救之。”(《孔子集语·韩诗外传》)孔子的“乐游”是在“学道”“得道”“行道”,“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孔子忧虑的不是贫苦困顿,而是“道之不行”。在一般人看来生死为人生大事,然而孔子却认为道重于生命。他终生孜孜以求、诲人不倦,而且乐在游道之中。“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八佾》)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传道尤为重要。孔子认为:“夫道之不修,是吾丑也;道既已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不畏艰难困苦,安贫乐道,孜孜以求之,在乐游中感悟人生,体会传道授业、教学相长、求道弘道的乐趣。 四、游道之乐 孔子在长期的周游列国历程中,非常渴望通过从政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不在意官职的大小与俸禄的多寡,甚至并不在意是否能得到一个什么具体的官职,而根本目的在于自己被“用”,被“用”才有机会“行道”,才能发挥实际的作用。孔子曾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他把“道”作为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就是其极力主张和维护的以“仁”为内核的“礼乐”文化传统,也即所谓的“斯文”。“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八佾》)在这久已无道之世,传道尤其重要。孔子失官位,此乃天使他担当传道重任。孔子真正在乎的是“学道”“得道”“行道”,贫苦困顿并不足以引起他的忧虑,然“道之不行”才是其最为担忧的。“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孔子以“乐游”行“乐道”,尽管遭遇到匡蒲被围、伐树于宋、陈蔡绝粮等种种的困顿和挫折,但孔子始终不改其道,正所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面对长沮、桀溺的奚落,孔子直言“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面对荷篠丈人的躲避,孔子感叹:“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论语·微子》)这种强烈的“守道”“乐道”的坚守正是孔子“乐游”在精神层面的深刻含义。 五、游艺之乐 孔子游艺之乐在于乐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孔子认为一个人生活在世,应该立志,走人生的正途(大道),以道德修养作为立身之本,一言一行不离仁爱真诚,自由地徜徉于艺术的各个领域,不断提升审美情操,增益生活的乐趣。孔子在掌握了“六艺”的技巧后,不是沉浸于简单的自由游戏和现实的娱乐之中,而是以“德”为基础,以“仁”为依据,努力实现“道”。钱宾四先生对孔子“游于艺”的理解见其《论语新解》:“孔子时,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人之习于艺,如鱼在水,忘其为水,斯有游泳自如之乐。这大致合于孔子的本意。”朱熹对“游于艺”注曰:“游者,玩物适情之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阙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义理之趣,则应物有余,而心亦无所放矣。”孔子这里所讲的“游”,更侧重于指“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然顺从,是一种心志之“游”,是孔子于“艺”所达到的一种安然、顺然、悠然、超然的自由境界。如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贷》)武城在鲁边境,孔子弟子子游做这里的地方长官。孔子讲学之余与弟子前去武城游赏,在城门之前听到弦歌之声。孔子本身对“乐”的悟性就很高,在孔子看来“乐”不仅具有审美娱情的价值,而且具有社会教化的作用。孔子见子游能兴庠序之教,得闻其弦歌之声,其意态之欢乐亦可知矣。此情此景是政治与社会综合因素致中和的美景,这种中和之美的体验,都体现在孔子“莞尔”一笑之中。 《韩诗外传》有记载孔子曾学琴于师襄子,子曰:“丘已得其人矣,未得其类也。”有间,曰:“邈然远望,洋洋也,翼翼乎,必作此乐也。黯然而黑,几然而长,以王天下,以朝诸侯者,其惟文王乎!”师襄子避席再拜曰:“善,师以为文王之操。”……师襄子曰:“敢问何以知文王之操也?”孔子:“然。夫仁者好伟,和者好粉,知者好弹,有殷勤之息者好丽,丘是以知文王之操也。”孔子如是回答,表现出一种谦虚、自信和幽默,是对各种技艺达到一种纯熟境界后的“玩世”“游艺”姿态,是对自我能力充分自信时才能达到的高度及境界。可见孔子在没有弄清一首乐曲的来历和它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之前,他会孜孜以求之,甚至“十日不进”,这个故事是孔子“学而不思则罔”的具体体现。从中可以看出孔子对音乐的痴迷程度和游于艺中所表现出的快乐。《论语•述而》有这样的记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韶”是帝舜时的乐曲,是以德治国的颂歌,舜以孝、仁闻于世,是孔子推崇的圣贤,《论语•八佾》篇曰:“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矣。”夫子在欣赏韶乐后沉醉之深,既体现韶乐的美妙,也显示他已把韶乐视为美与善的化身。《论语》中孔子谈“礼乐”九次,“礼”不下二十处,讨论“乐”有十处,体现出孔子对“礼乐”的高度重视。孔子出游,常常让冉有、颜刻、子路等弟子御车,孔子在匡被围,以琴声解围;孔子在卫击磬等体现出他游于艺的自信豁达。孔子对书法、算术、射箭、驾车等技艺也是驾轻就熟。“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论语·子罕》)可以看出这是孔子对各种技艺达到一种纯熟境界后的自信与幽默。《论语•述而》篇:“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这既反映出古典音乐的艺术魅力,也表明孔子对乐曲的痴爱与共鸣。孔子所讲的“乐游”,更侧重于“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然顺从和愉悦,是对“六艺”熟练掌握后形成的心志之“游”,是运用娴熟技艺而形成的主体与客体融为一体的顺然、安然、悠然的自由境界。孔子的游艺之乐是摆脱了羁绊后一种心灵畅游的愉悦,是掌握了丰富知识、技艺后遨游世界的“游艺之乐”。钱穆在《孔子传》中说“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在卫赁居初定,即击磐自遣。此皆在流亡羁旅之中而怡情音乐一如平常。此见孔子之道德人生与艺术人生之融凝”。孔子通过“乐游”在对艺术的学习、欣赏、陶冶中,获得审美享受和精神自由,其目标则在于养成艺术化的自由精神和人生境界,为追求人生“乐道”“求道”“弘道”的崇高境界奠定基础。 六、游“礼”之乐 “礼”起源于原始社会时期(大同之世)的祭祀仪式。许慎的《说文解字》云:“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原始社会的初民不仅在祭祀行为内含着“礼”,其还存在于各种仪式、习俗及习惯等行为上,这些习惯在原始社会是初民日常用之积累下来的。孔子指出:“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小康时代,夏商周三代的礼有一脉相承的联系,三代之礼有损有益,礼俗到礼仪到礼制。“礼”的发展从形式上来说,从礼俗到礼仪,进而礼制。礼俗自大同之世始发并流传下来,在“德”的推动下演化成礼仪,或者在礼的精神中注入“德”的观念,这种仪式就是周礼。 《左传•文公十八年》载鲁国季文子语:“先君周公制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礼被赋予了道德的色彩,礼之内涵更加丰富,而其之前固有的宗教色彩及风俗习惯遭到淡化。这种“德”之礼在人之为人、国之为国的政教生活中极为重要。《礼运》云:“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表明“礼”关乎于人存活于世间的生命意义,得“礼”者生命才为之生命,充满活力与生机,失“礼”者如同人之死,生命已经失去意义。《诗经•鄘风•相鼠》亦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可见,“礼”是人之“体”,“仪”为人之“皮”也。“仪”体现“礼”,人不为“仪”,人之“体”无法立。“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人若是没有了“礼”和“仪”,那就不应该再作为人而活着。《礼记•曲礼上》又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故《礼记•礼器》云:“礼也者,犹体也。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礼是成为君子的必备条件,所以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礼记•曲礼上》云:“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礼记•乐记》云:“礼者,天地之序也。”故礼之序将在政教运行机制中发挥作用,故荀子总结道:“礼之于正国家也,如权衡之于轻重也,如绳墨之于曲直也。故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家无礼不宁。” “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殊标志,其内涵非常丰富,几乎涵盖了中国古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柳诒徵先生所说:“中国古代所谓‘礼’者,实无所不包,而未易以一语说明其定义也。”孔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礼记•礼器》曰:“无节于内者,观物弗之察矣;欲察物而不由礼,弗之得矣。故作事不以礼,弗之敬矣;出言不以礼,弗之信矣。故曰:‘礼也者,物之致也。’”可见,礼是一切事物的准则。礼是自然法则在人类社会的体现,礼是维系人伦关系的原则,礼是人际交往的行为规范,礼是社会日常生活的准则。 儒家认为,人类的行为必须有个共同规范,那就是依礼而行。“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礼记•曲礼上》)中国人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礼仪、礼貌、礼节、礼物等就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非常熟悉的词汇。礼仪是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道德规范和行为方式,是人们用以沟通思想、交流感情、增进了解的行为规范,是现代交际中不可缺少的润滑剂,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桥梁和纽带,更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 七、“执两用中”与“时中” 儒家所追求的中和不是各种元素孤立静止状态下的简单组合,也不是抹杀个性状况下的一味求同,而是在动态的系统中,以仁、义、礼为准则使各种元素配合得圆融和谐。“君子”作为儒家的理想人格,其目标就是达致中和境界,儒家为此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行为规范,若对这些具体方法进行抽象概括可归纳出两种方法:“执两用中”与“时中”。“执两用中”是由执中发展而来,先民在长期实践中发现一切事物的运动与变化都有一定的规律,根据规律有分寸地做事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个最适当的程度是中,做事掌握好度就是执中,偏离了度就是失中,当执中的实践上升为理论时就成了中道。 儒家之所以特别强调要执两,是因为认识到事物一般都包含着相反相成的两个方面,最一般的概括就是阴阳,“天地之间,无往而非阴阳,一动一静,一语一默皆是阴阳之理”。宇宙中一切相互对待的两个方面都可以用阴阳代表,如天地、上下、男女等。正如南宋叶适所说:“道原于一而成于两。古之言道者必以两。凡物之形,阴阳、刚柔、逆顺、向背、奇偶、离合、经纬、纪纲,皆两也,非一也。一物无不然,而况万物,万物皆然,而况其相禅之无穷者乎!”儒家经典《易传》进一步将阴阳上升到哲学高度,认为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平衡消长推动着事物的运动变化,当阴阳处于平衡时,事物才能达到最佳的发展状态。“执两用中”就是指从事物相互对待的两个方面出发来考虑问题和解决问题,这样才能把事情办得正确合理,故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在孔子看来,“执两用中”是中庸之道所据以立论的最基本的法则,是一个总的抽象的原则,而“时中”则是“执两用中”原则的实际运用。大千世界千变万化,仅靠机械教条的社会规范去处理问题根本不可能适应外界的变化,所以要把“执两用中”正确运用于时时出现的新状况。这就要求主体善于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根据不断变化的客观情况灵活多变地处理问题,儒家称此种方法为“时中”。“时”的本义为季节、时间,引申义为机遇、时机等,“时中”就是据“时”而“中”,高怀民对之的解释是:“人落乾、坤元之生后,即入于时、位之网罗,不得不因时因位而转运变化。人生行事如不虑及时、位,则于时、位相柞也就时与‘道’相违,与‘道’相违自然否塞凶咎迭至。因位而得其宜,乘变化而时行,是之谓‘时中’。” 孔子认为“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所以“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意思是说君子做事以道义为旨归而又不拘泥于教条。毛泽东在一封信件中是这样剖析时中思想的:“依照现在我们的观点说来,过与不及乃指一定事物在时间与空间中运动,当其发展到一定状态时,应从量的关系上找出与确定其一定的质,这就是‘中’或‘中庸’或‘时中’。”处于一定时间与空间中的事物包含着一定的质,而这质又有自己一定量的界限,时中就是找出与确定事物保持一定质的量的关系,即既不过又非不及的最佳状态,可以看出时中思想中包含着观察判断和分析思考的认知理性内容,反映了古人的高超智慧。作为儒家的一种道德实践原则,时中内含着不断进取、不断创新的精神。明人薛碹认为“时中是活法而不死”,的确,时中的精神散发着活泼的生命灵性,这与《周易》中的“自强不息”和《大学》中的“日新又日新”是相通的。孔子的旅游有节思想自成体系,从游山之乐、游水之乐、游教之乐、游道之乐、游艺之乐、游“礼”之乐,到“执两用中”与“时中”等思想;从“父母在 , 不远游”“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游必有方”“知者乐水 , 仁者乐山”“山水比德”具体的出行要求,到对远方来客的热情期待,再到旅游休闲审美的哲学理念,形成了一整套行为规范和思想准则。并以这些行为规范和思想准则为指针,来指导文化旅游实践,使文化旅游产业发展中的各种矛盾在创新改革中寻求平衡,得以解决。(部分内容发表于《孔子研究》《中国旅游报》 作者:陈晓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