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敦康先生,湖北汉阳人,出生于1930年5月,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毕业,1978年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工作。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历任第八届和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于2019年7月14日早晨在北京家中逝世,享年九十岁。 余敦康先生长期从事中国哲学史、思想史研究,对儒、释、道三家均卓有建树,视角独特,思想深刻,特别是在儒学、玄学、易学三个领域,用功最深,建树最多,成果斐然。代表作有《何晏王弼玄学新探》、《内圣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阐释》、《魏晋玄学史》、《中国哲学发展史》(合著)、《中国哲学论集》、《夏商周三代宗教》、《春秋思想史论》、《易学今昔》、《汉宋易学解读》、《周易现代解读》、《哲学导论讲记》、《中国哲学的起源与目标》等。余先生是当今中国哲学研究中最具思想创造力的学者之一,他的易学研究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为国内外学者所推重。关于儒家,余先生在《论儒家伦理思想——兼论其与宗教、文化的关系》一文中指出: “儒家作为一个学派区别于其他学派的基本特征,不在于哲学理论和政治主张,而在于伦理思想……在历史上呈现为一种辩证的运动过程,它的内部的逻辑结构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关于玄学,他认为,玄学的本质是玄学家在极为严峻凄惨的社会环境下,重新探求天人之际以便解决个体安身立命之道的精神探险。他结合自身人生体验,从得意忘言的角度重新探索魏晋玄学的本质,在此领域开出一片崭新天地。他的易学则从文化精神演变的高度,从价值与真实的历史连接上,重构了易学思想系统而卓然成家。他还深入探索中国古代宗教,以便为中国哲学寻找早期源头。他提出诠释学是中国哲学唯一进路的思想,会通中西,跨越古今,在学界产生了广泛影响。他关注中国文化精神的阐发,孜孜探求中华文化的现代转型问题,为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余先生多年来传道授业,以身垂范,有许多优秀的学生弟子,在相关领域起着重要的作用,有的学生已是专业领域中的翘楚,以下邀请了余先生的几位学生,从不同角度叙述先生的思想风貌,以表达对这位哲人、思想家的景仰与哀思。 2008年余先生在北大燕园四号院讲《周易》。 我是上世纪80年代初读大学的。“五四”后的新文学创作曾对我的精神启蒙发挥过重要影响。当时系里老师的专业,多以古典见长,但在整个大学和研究生阶段,古典学问都没有能够真正触动我的兴奋点。1990年代初,受余敦康先生《儒家伦理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文化:中国与世界》第3辑;三联书店1988年)等论著影响,开始关注儒家学说,并渐渐产生亲和感。后来做博士学位论文,就顺理成章地选了这方面的课题。现在余先生遽归道山,全面总结他的思想成就超出我的学力范围,这里谨就他在儒学传统阐释方面作出的个人贡献谈谈点滴体会。 就话语形式看,余先生上世纪80年代的儒学研究,借重的主要还是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和方法,但现在回过头去看,他的儒学阐释实际上包含着某种比较文化的视野。立足这样的视野,余先生认为,维护父权的伦理观念具有世界范围的普遍性,但只有在中国,它才获得了充分发展,并贯穿在历史不同阶段。背后原因,主要不在于儒家学派的倡导或王权政治的利用,而和中国从野蛮向文明过渡的特殊路径有关。从梭伦变法起,氏族血缘对古希腊社会个体成员的支配关系就开始被冲破,由此形成以地缘性团体为支撑的国家,居民身份依据掌握财产和权力的多少加以区别。与此不同,中国早期国家是利用原有氏族组织进行建构,统治集团固然依照血缘分配财产和权力,被统治集团同样保留聚族而居的形式,因此,宗法关系不但没有因为国家出现而崩溃,反而通过和政权机关的融合而强化了,并最终演化成为政治、经济等所有其他各种社会关系的基础。这就给以父权制为核心的宗法伦理思想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支撑。儒家能从与道墨名法等诸家的竞争关系中最终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其主张更切实地反映了中国社会的这种宗法特性。 这套话语方式对我有亲和力,是因为它激活了我个人早年生活的某些记忆。我出身皖北农家,皖北平原上的村落,命名方式主要有两类,一是以村落主体家族姓氏为名,二是以村落主体家族姓氏结合特定标志物为名,当然也有个别村落名就是单纯地理方位或特定标志物。这种命名方式让外来者很容易注意到村庄和家族之间的对应关系,村庄不仅是地缘性聚集,还是宗法组织。 国内外都有学者主张,统一的中央王权与“封建”不可能并存,但就我的感受而言,这种判断联系着的更多是庙堂或城市的视野,如果有意识地将观照角度转向乡村,感受可能就会有所不同。五帝公天下,三代家天下,但三代时期“王”对整个“天下”的领有权,很大程度上只是象征性的。经周秦之变,基本政治制度层面郡县代封建,但就全社会范围看又确实仍保持着相当的“封建性”。所谓“皇权不下县”意味着,广大乡村地区基本处于自治状态,自治的主要依托就是宗法家族。对应于国家政权层面上帝王的“家天下”,还有众多社会细胞层面上的“家天下”,百姓乃至万姓的“家天下”。 现代以来的儒学研究,主要依托“中国哲学”这个学科体制展开。受“哲学”概念的西方背景引导,儒学研究者普遍偏向对古典思想资源中所谓“哲学性”的开发,有意无意地要将儒学定位为理论化的概念范畴体系,从胡适,到余先生的老师辈如冯友兰、张岱年等,都能很容易地看出这种偏向。相形之下,余先生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则发生了某种变化。所谓比较文化视野意味着,不仅借重比较的方法,而且引进融入了某种文化研究的观念。由此出发,就会很自然地强调,儒学不是玄远自足的理论范畴体系,儒学的属性与功能,只有在与日常现实进程的互动性关联中,才有可能得到真正切实的透视与把握。由此出发,后来在《内圣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阐释》(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等著作中,他才有可能发展出某种更具体系性的、以即“用”以释“体”为突出特色的哲学史阐释方法。 余先生手稿 《魏晋玄学史》 《哲学导论讲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