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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怀岗】春秋制下的内政外交是什么样的

http://www.newdu.com 2023-01-26 儒家网 newdu 参加讨论

    春秋制下的内政外交是什么样的
    作者:刘怀岗
    来源:“不恶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二月廿二日丙子
    耶稣2022年3月24日
    
    所谓“内政外交”,是今天人们所经常谈论的话题,大体是指以国家爲对象的对内对外政策框架。而今天所谓的“国家”观念,在中国自古以来是不曾有的;卽使有,也是一种乱世下的现象。在王道之治下,是不会强调国家观念的。这并不是说古代缺乏现代的治理观念,而是中国人自古所重的,是讲究相互之间联结的“关系”,而非必分你我、界限清晰的“敌对”(匹敌相对)。而这种“关系”,是一以贯之的,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家与家之间的关系,以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都是遵循同样的道理,卽基于基本而普遍的人情。而人情是人人切身而知、个个感同身受的,是不教而知、不学而能的。基于人情而制礼义,依循仁通义路扩充之,推广及于天下国家,天下国家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其效用则是无穷尽的。所以,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僖公二十年,经:夏,郜子来朝。
    传:郜子者何?失地之君也。何以不名?兄弟辞也。
    僖公三十有一年,经:冬,杞伯姬来求妇。
    传:其言来求妇何?兄弟辞也。其称妇何?有姑之辞也。
    此两条经传,都是用“兄弟辞”来体现王道之下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是兄弟关系。同姓之国,以同宗同脉形成兄弟关系,如郜国与鲁国以同姓爲兄弟。异姓之国,以婚姻纽带形成兄弟关系,如杞国与鲁国爲异姓之国,以婚姻而称兄弟。如此,在王道之下,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是兄弟关系,通过宗族制度形成血脉兄弟,通过婚姻结成异姓兄弟,关系网由此不断扩充,最终形成天下任何国与国之间都有联结关系的、无所不通的天下“互联网”。因此,子夏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而如果国与国之间违背兄弟关系,不仅不互相帮助,反而以彊凌弱、以大欺小,那么就是夷狄之行,要受到天下的谴责。
    昭公十有二年,经:晋伐鲜虞。
    晋国与鲜虞两个国家是同姓兄弟之国,晋国对鲜虞不予同情,反而无故侵伐。对这种不讲情义、以彊凌弱的行爲,春秋经予以严厉的谴责,贬晋国爲夷狄,衹称“晋”。对此,董子的评价说出了应当以人情爲重的道理:“春秋曰:‘晋伐鲜虞。’奚恶乎晋而同夷狄也?曰:春秋尊礼而重信。信重于地,礼尊于身。何以知其然也?宋伯姬疑礼而死于火,齐桓公疑信而亏其地,春秋贤而举之,以爲天下法,曰:礼而信。礼无不答,施无不报,天之数也。今我君臣同姓适女,女无良心,礼以不答,有恐畏我,何其不夷狄也。公子庆父之乱,鲁危殆亡,而齐侯安之。于彼无亲,尚来忧我,如何与同姓而残贼遇我?诗云:‘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我心忧伤,念彼先人。明发不味,有怀二人。’人皆有此心也。今晋不以同姓忧我,而强大厌我,我心望焉。故言之不好,谓之晋而已,婉辞也。”董子的说法,是每一个普通人都能理解的人情道理。在这里,人情就是道义,道义就是人情,以此爲决断标准,放之四海而皆准。
    国与国之间属于兄弟关系,正是“亲亲而仁民”的体现。而在天下万国之间建立起这种国国互联的天下互联关系,正是王道所追求的仁通体系。而爲了保证达至天下国国互联,先王之制规定同姓不婚,也就是衹有异姓之间才能结成婚姻关系。通过异姓婚姻,便可以扩充亲亲之道,把天下所有国家联结成兄弟关系,人情便可以得到普遍扩充。
    僖公八年,经:秋,七月,禘于大庙,用致夫人。
    传:用者何?用者,不宜用也。致者何?致者,不宜致也。禘,用致夫人,非礼也。夫人何以不称姜氏?贬。曷爲贬?讥以妾爲妻也。其言以妾爲妻奈何?盖胁于齐媵女之先至者也。
    此条经传所记录的背景,是鲁僖公娶楚国女爲夫人。楚国与鲁国爲异姓,两国结异姓之好,符合先王制婚姻以扩充人情之义。虽然楚国是春秋经中重点治理的夷狄之国,但对于鲁僖公与楚国的婚姻,春秋经依礼予以肯定,并且因此将对待楚国的态度由称“州”进称爲“人”。然而,齐国以其彊势,强迫鲁国降楚女爲妾,而以齐女爲夫人。在此之前,齐国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自鲁桓公开始,便一直要求鲁国与齐国保持婚姻关系,至此又破坏鲁僖公与楚国联结婚姻。先王制婚姻之义,本来就是希望能广结异姓,互通天下之气,以扩充人情。齐国专制霸道,鲁国背信失礼,都是有违王道义理的非法不义行爲。
    而鲁昭公娶同姓国吴国之女,大失婚姻之道,春秋经给予了严厉的批评。
    鲁哀公十有二年,经:夏,五月,甲辰,孟子卒。
    传:孟子者何?昭公之夫人也。其称孟子何?讳娶同姓,盖吴女也。
    依礼,春秋经在记录时,对国君之妻称夫人,以表示尊重;对夫人的称谓要系其母国之异姓,以表示合礼,比如“夫人子氏”、“夫人姜氏”,子氏与姜氏都是与鲁国姬姓爲异姓关系的。因爲吴国与鲁国同爲姬姓,而鲁昭公娶吴国女,严重违背了同姓不婚的婚姻之道,所以此条经文在书写上就以深讳的方式,衹写作“孟子”,以表示对鲁昭公的严厉批评。
    旣然王道旨在基于人情建立天下博通联气的“关系”,那么,无论内政也好,外交也罢,需要做的便衹有一件事,那就是联系人情,维系人情关系;而需要加以防范禁止的,也就衹有一件事,那就是要禁止任何破坏这种普遍人情关系的行爲。
    维系人情关系,包括对内的君臣关系之维系,以及对外的国与国之间关系的维系。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建立人情关系的原则是仁义,维系关系的原则也是仁义。具体做法,古代的圣王是通过礼义施化的方式,将天下的人与人、国与国引导到中庸之道上来。一方面,通过礼义来销化强戾,化武爲文。我们常说的“化干戈爲玉帛”,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干戈指武力,玉帛指文礼。另一方面,也要通过礼义来兴起柔弱,使之强进于礼义。总之,就是使过与不及都能通过礼义达至中正,而中正就是人情关系的主干。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中庸」)
    孔子回答子路问强,指出南方之强不报无道会使无道者肆无忌惮,而北方之强的死而不厌又如暴虎冯河,衹有君子之强,才是中正之强。君子之强,就是和而不流(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行而无节谓之流)、中立而不倚(独立自强而不寻求倚仗)、国有道不变塞(国虽有道也不会放弃自己所守的道义)、国无道至死不变(国无道更是卽使面临死亡威胁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操守)。通过礼义所建立起来的这种中正之强,就是王道之下所追求的人情关系的主干。而通过礼义所建立起来的人情关系,不仅可以强化人情,而且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有效的保护。
    庄公十有二年,经:秋,八月,甲午,宋万弒其君接,及其大夫仇牧。
    传:及者何?累也。弒君多矣,舍此无累者乎?孔父、荀息皆累也。舍孔父、荀息,无累者乎?曰:有。有则此何以书?贤也。何贤乎仇牧?仇牧可谓不畏彊御矣。其不畏彊御奈何?万尝与庄公战,获乎庄公。庄公归,散舍诸宫中,数月,然后归之。归,反爲大夫于宋。与闵公博,妇人皆在侧。万曰:“甚矣,鲁侯之淑,鲁侯之美也。天下诸侯宜爲君者,唯鲁侯尔。”闵公矜此妇人,妒其言,顾曰:“此虏也。”“尔虏焉故,鲁侯之美恶乎至?”万怒,搏闵公,绝其脰。仇牧闻君弒,趋而至,遇之于门,手剑而叱之。万臂摋仇牧,碎其首,齿着乎门阖。仇牧可谓不畏彊御矣。
    此条经传,记录了宋闵公失礼义之防而致身死,与仇牧明礼义而不畏彊御。宋万曾经在与鲁国的战争中被抓爲俘虏,被释放回到宋国后,宋闵公把他请入宫中下棋,并在妇人面前相互开玩笑,导致宋万一怒之下把宋闵公给杀了。宋闵公不知礼义之道,疏于礼义之防,而招来杀身之祸。而仇牧素行礼义,一听说国君被弒,便持剑赶到。虽然因不敌宋万而身死,然而这种“不畏彊御”以维护礼义的行爲终究是正义的。如果作爲国君能深明礼义之道,那么臣下个个都可以像仇牧一样不畏彊御,卽使有再强大的敌人来犯,也会性命无虞。由此推广及任何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如果都能以礼义建立中正的人情关系,自然会天下无敌。
    真正依礼义建立的人情关系,是尊而不僭,敬而不渎,亲而不亵,谨而不慢,如此才可以保证关系的永久而不致变质,同时这种关系也最强大。这衹有经由礼才能达到。仪礼经记载了二帝三王圣世之时,建立、维系人情关系的各种礼义,比如对内君臣关系有射礼、燕礼,对外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有朝礼、聘礼。以燕礼爲例,燕礼是国君以酒宴乐群臣之礼,君臣以酒合欢,不醉不归,以尽君臣之情;而在行礼的过程中,每一环节都需要合乎礼义,以明君臣之义。具体行礼的情形,在诗经中有多篇均有记载燕礼的盛况。比如「鹿鸣」燕群臣嘉宾,「常棣」燕兄弟,「伐木」燕朋友故旧,「湛露」燕诸侯等等。
    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通过行燕礼,能达到的效果就是「燕义」所称的“上必明正道以道民,民道之而有功,然后取其什一,故上用足而下不匮也,是以上下和亲而不相怨也。”也就是说,通过行礼,在朝的君臣可以深明正道,在野的生民可以在井田制下安居乐业,各尽其分,因此上下和亲。显然,这样的效果不是通过说教宣传而达到的,而是潜移默化的人文化成。
    人情关系的核心就是五伦关系。中庸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具体在孝经中,则体现爲五等之孝:天子之孝、诸侯之孝、卿大夫之孝、士之孝、庶人之孝,各有其分,“民用和睦,上下无怨”。五伦关系正,五等之孝行,然后就可以圣教兴于朝廷,而君臣自然敦礼;井田之制行于乡野,而生民自然尽利。这种和乐的景象,正是王道圣世的写照。
    礼义旣是建立人情关系的方式,同时也具有限制人情关系不致堕落腐化的内在机制,因爲礼义本身具有“免疫力”。
    礼义的“免疫力”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礼是相互的,而不是单向的。一旦有一方失礼,必然会受到相对方的鄙夷。如果失礼严重,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将会寸步难行。因此,在礼义社会,行礼义者自然会受到尊重,而失礼的代价会很大。中庸称之爲“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就是说如果不孝的话,连朋友也交不到。
    文公七年,经:秋,八月,公会诸侯、晋大夫,盟于扈。
    传:诸侯何以不序?大夫何以不名?公失序也。公失序奈何?诸侯不可使与公盟,眣晋大夫使与公盟也。
    此条经传记录了众诸侯排斥鲁文公而不屑与之结盟的事。原因正是鲁文公处处违背礼义,因而诸侯耻与之爲伍。董子指出:“文公不能服丧,不时奉祭,不以三年,又以丧取,取于大夫,以卑宗庙,乱其群祖以逆先公。小善无一,而大恶四五,故诸侯弗予盟,是恶恶之征,不臣之效也。”这就是失礼之后寸步难行的结果。
    其次,礼义之道之所以要强调“义”,就在于“义”是一种内置的自我修正机制,在内在的“义”与外在的“利”之间有着明确而严格的分限,也就是“义利之辨”。在礼义社会中,士农工商的职分非常清晰,不可混淆。农工商负责兴利,士负责政教。负责政教者不事生产,当然需要取之于民,但必须取之有道,遵循“什一而藉”的原则。爲官者享受俸禄,绝不可以再谋利、贪利。因此,礼义要求不与民争利,也就是说官不可置产业,置产业就会侵犯农工商的利益。董子说:“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韩诗外传」说:“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士不言通财货,不贾于道。故驷马之家,不持鸡豚之息;伐冰之家,不图牛马之入;千乘之君,不通货财,冢卿不脩币施,大夫不爲场圃;委积之臣,不贪市井之利。是以贫穷有所懽,而孤寡有所措手足也。”都是讲不与民争利。
    隐公五年,经:春,公观鱼于棠。
    传:何以书?讥。何讥尔?远也。公曷爲远而观鱼?登来之也。百金之鱼,公张之。登来之者何?美大之之辞也。棠者何?济上之邑也。
    君子不与民争利,而鲁隐公听说棠邑盛产肥鱼后,便从国都跑到很远的棠邑去捕鱼,这是严重的与民争利的行爲,因此春秋经给予严厉的批评。
    第三,君臣以义合,要求臣不助长君恶,不事恶君。这也是对礼义的一种保证。
    庄公二十有四年,经:冬,戎侵曹,曹羁出奔陈。
    传:曹羁者何?曹大夫也。曹无大夫,此何以书?贤也。何贤乎曹羁?戎将侵曹,曹羁谏曰:“戎众以无义,君请勿自敌也。”曹伯曰:“不可。”三谏,不从,遂去之。故君子以爲得君臣之义也。
    君臣以义合,当君不守礼义时,臣可以三谏不从则去,春秋经认爲这样是“得君臣之义也”。何邵公说得非常明白:“不从得去者,仕爲行道,道不行,义不可以素餐,所以申贤者之志,孤恶君也。”
    总之,在礼义社会,人人受到王道教化,人人明礼而知耻,一旦有非礼的行爲,便自觉耻辱。所以,孔子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卽使偶尔有无耻的行爲发生,社会自然会对其施以报应,使其寸步难行。因此,在礼义充盈而人人知耻的社会,繁杂的刑法自然可以省去,社会人群乃至国家天然具有自我修正的内在功能。史载周文王爲西伯时能持正,诸侯各国有矛盾都会去找周文王来裁决。虞国和芮国有纠纷,于是去找周文王。进入到周国境内,发现周国之人“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于是虞人和芮人都非常惭愧,不再好意思去见文王,相互谦让而去。这就是礼义廉耻化及国家的例子。因此,春秋制下的所谓内政外交,无非是践行王道教化,勤谨于礼义修爲。这其中的关键,董子论之甚详且明:
    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脩此三者,而大本举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异于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谊,会聚相遇,则有耆老长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爱,此人之所以贵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养之,服牛乘马,圈豹槛虎,是其得天之灵,贵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爲贵。’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知自贵于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乐循理,然后谓之君子。(「汉书·董仲舒传」之天人三策)
    董子指出,礼乐教化之所以能起作用,关键就在于能使人“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人能知道自己的“贵”,才会重视性命,而使仁义流行。人人如此,便是天下大同,尧舜之治也不过如此。因此,爲政者的使命,就在于使仁义流行,所谓的内政外交,都是余事。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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