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要义 作者:余樟法(民间儒者)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首发 时间:西历2012年9月18日 一 中华文化,诸子百家,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中,儒家是中华文明的主要缔造者,故为主统,佛道两家为辅统。儒佛道三家中,儒道是本土文化,佛家原是外来,但自从汉朝传入中国,经过与儒道两家持久的摩擦和交融,早已中国化了,成了中华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佛经也成了中华经典之一。 经史子集,经是根本。国学大师,至少要通儒佛道经典中的一家,儒者至少要通儒家一经。儒经是根本的根本,经学是儒学的核心。武术界有句名言: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东海也有句无名之言:读书不读经,学问没有根。王阳明以良知为学问的头脑。儒经,就是良知学的骨干。东海写过一首关于读经的四言诗: 养身修心,莫过读经。 学而时习,乐味津津。 下学上达,融会贯通。 自立立他,自度度人。 养心修身,莫过读经。 熟读深思,贵在实行。 格致诚正,修齐治平。 上下内外,一体同仁。 我有道真,通天地人。 可致良知,可证法身。 愿与龙象,化裁推行。 举而措之,天下之民。 结尾用的是《易经》之言。《周易系辞上传》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意思是说,超越于现象的叫做道,居于现象层面的叫做器,两者作用导致事物交感化育、互为裁节叫做变,顺沿变化而推广叫做通,将这些道理实践于社会,叫做事业。 能够“举而措之天下之民”的,是圣贤事业,是圣王。拿破仑有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东海也有句无名之言:不想当圣贤的儒者不是好儒者。儒者不可以圣贤自命,但应该以圣德为最高人格理想、以王道为最高政治追求。 学儒必须读经。儒者未必诸经皆通,四书五经,至少要初通一经,具备一定的经学修养。(经学即指研究儒家经典、注解其字句、解释其意义、阐明其义理的学问。)这样,学问才有根基,思想才有头脑。 儒家强调通经致用。通经是通晓儒学经典通达大经大法,致用是经世应务,立功立言,道援天下。两者相辅相成,这就是儒家的体用不二和全体大用。自古儒者的问题都出在这里,或不通经明体,或不致用达用。注意:通权达变、随机应变、因地制宜、与时俱进等也是儒家经典精神,蕴于权道、义德、时中原则之中。 历代大儒都通经,一通百通,故致起用来特厉害。辩才无碍、办事能力强等,无非“经”的作用、“用”的体现。象王阳明(已达圣境)曾国藩,书生领军举世无双。至于圣人,发言就是经典,更是全体大用。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无不功业赫赫;孔孟事功不彰,但“文功”盖世,千秋万代皆蒙德泽… 佛教讲信解行证,可以移用于儒家。信是信仰,解是理解,行是实行实践,证是解悟证悟。信解行证都离不开经典的学习。《涅槃经》有三兽渡河喻:兔浮水面,马才没身,象直到底。儒学研究者,相当于兔;一般儒家信仰、实践者,相当于马;信仰到高度、实践到深处,于儒学透彻理解,于良知圆满认证,便成圣贤,相当于象。用佛教话说,这是彻法源底。 二 儒家经典,以四书五经为主。四书是《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四书与五经一样,都是儒家的“正经”,中华的圣经。儒家经典可以分为正经和副经。圣人所言所述为正经,贤人所言及解释经文“传”的为副经。所谓“六艺经传”,就是正经和副经的合称。晋张华《博物志》卷四说:“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 朱熹所编定的《四书》次序本来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后人因《大学》、《中庸》篇幅较短,为了刻写出版方便,而把《中庸》提到《论语》之前,成了现在通行的《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顺序。 东海又特列《论语》为首。因四书五经以《论语》最为深入浅出雅俗共赏,为儒家入门必读、深造必研。孟子说过,自古圣人未有高过孔子的。记载孔子言论最多最集中的《论语》当然是儒家正经,并可视为“四书”中的第一书。 《论语》以语录体和对话文体为主,记录了孔子及其弟子言行。“论”是讨论编纂义。“语”是话语、谈说义,如国语、家语、新语等等。班超《汉书·艺文志》说:“《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文选·辨命论注》引《傅子》说:“昔仲尼既没,仲弓之徒追论夫子之言,谓之《论语》。”“论语”就是把“接闻于夫子之语”“论纂”起来之意。 《论语》约成书于战国初期。经秦始皇焚书坑儒,到西汉时仅有口头传授及从孔子住宅夹壁中所得的本子,计有:鲁人口头传授的《鲁论语》20篇,齐人口头传授的《齐论语》22篇,从孔子住宅夹壁中发现的《古论语》21篇。西汉末,张禹精治《论语》,并根据《鲁论语》,参照《齐论语》,另成《张侯论》。东汉末,郑玄依据《张侯论》,参考《齐论语》、《古论语》,作《论语注》,是为现存《论语》,共20篇,前十篇为上编,后十篇为下编。 或说:一部《论语》小学生也会几句;《论语》要旨是个中国人都能说出来。东海哂之:何言之易也?即使儒式王朝,能通一经,就是名学者了。多少人学儒一辈子,未必懂得“一以贯之”的“一”(儒学要旨)的真实相。《论语》一些句子,或许八岁孩童会说,但八十老翁不能行也。 《孟子》是记载孟子及其学生言行的一部书。 孟子(约前372-前289),名轲,字子舆,战国中期邹国人。出生距孔子逝世(前479 )约百年左右。据《列女传》和赵岐《孟子题辞》说,孟子曾受教于孔子的孙子子思,《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他“受业子思之门人”,从年代推算,比较可信。 无论是受业于子思还是子思之门人,孟子的学说受到子思影响则是无疑的,荀子把子思和孟子列为一派,后世称为思孟学派。孟子则自称私淑孔子,其学说确实与孔子一脉相承,故后世将儒家学说称为孔孟之道。 《孟子》的地位有个逐步上升的过程。《汉书文艺志》仅把《孟子》放在诸子略中,视为子书;汉文帝把《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叫“传记博士”,视之为儒家副经了。“传”,是辅助“经书”的,相当于副经典。 赵岐在《孟子题辞》中把《孟子》与《论语》相比,认为《孟子》是“拟圣而作”。,相当于圣经;五代后蜀时,后蜀主孟昶(chǎng)命令人楷书十一经刻石,其中包括了《孟子》,将《孟子》列入正经,宋太宗又翻刻了这十一经。到南宋孝宗时,朱熹编《四书》列入了《孟子》,正式把《孟子》提到了最高地位。元明 以后又成为科举考试的内容,更成为文化人的必读书了。 如果是荀子发展了孔子的外王学(礼学、政治学),体现了儒家的现实主义精神,孟子则发展了孔子的内圣学,体现了儒家的理想主义精神。当然,儒家内圣与外王、现实与理想不二,即道德性与政治性、现实性与理想性一体同仁。孟子同样不乏对政治和现实的强烈关注。另外,荀子对孔学的发展是出偏了的,他的性恶论已经违背儒家的人性观;孟子对孔学的发展则始终坚持仁本主义立场。 关于《论语》和《孟子》,有宋诗写道: 语孟两部书,坦坦无峣崎。尽是平实语,中蕴至宝辉。(陈淳《谨所之赠王氏子》) 大意是:《论语》《孟子》两部书,平平常常,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奇特古怪的言论,都是些很平常实在的话,但其中却蕴蕴藏着至宝的光辉。 峣崎(yao qi)同崎峣,奇特古怪的意思。佛家说:是真佛只说家常。儒家更加尊重和强调这个“常”字,儒家义理,尽管高明精微,却无不建立在常道、常识、常情之上,仁义礼智信被成为五常道。《汉书·艺文志》记载:“孔子曰:索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不为之矣。”索隐行怪谓探索隐晦之事而行怪僻诡异之道,为孔子所反对。 三 《大学》原是《礼记》中的一篇。程颢程颐把它从《礼记》中抽出,编次章句,使之独立成篇。朱熹在二程的基础上加工编排,分为“经”、“传”,作成章句,并将它和《论语》、《孟子》、《中庸》合编为《四书》。程颢程颐认为是“孔氏之遗言也”,朱熹认为其中经是曾参记述孔子的话,传是曾参门人记述曾参的话。 大学是对小学而言。儒家小学是“详训诂,明句读”的,大学则是大人之学,讲的是内圣外王的学问,其三纲领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明明德为内圣修养,亲民为外王追求,止于至善是内外双修,都达到最高境界。 《大学》中是“亲民”,朱熹解“亲”为“新”,意谓革其旧;王阳明以为“亲”即亲爱义。我认为王说更准确。“新民”重在教化,革新旧的思想习气;“亲民”重在政治,重在民本原则的落实,亦可涵盖“新民”之意。内圣外王双重工夫,最后都归结为修身:修得良知法身。 王阳明作有《大学问》。原义是关于《大学》的问答,有人理解为“伟大的学问”,虽然不符愿义,却合乎儒家义理。《大学问》开头写道: “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之耳。” 大人何以大,这段话讲的得很透彻。天地万物,千奇百怪,参差不齐,但都是道体的作用、乾元的产品。俗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们可以说:开天辟地之前是一家。这个家,就是乾元,就是天道,于人而言,就是本性,就是仁,所谓天命之谓性。天地万物一体之仁,能够体会证悟这个仁的人,就是大人。 小人与大人相对。小人的本性本心与大人完全一样,完全平等,之所以“小”,是因为被恶习和私欲所遮蔽了,就像太阳被乌云遮蔽一样。与小人相对的时候,君子堪称大人,但与大人相对的时候,君子大的程度仍然有限。因为君子虽然建立了基本人格和良知信仰,但对良知即仁性的解悟还不够,还没有进入悟境和证境,没有实证到“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生命宇宙的真相。 《中庸》出于孔子的孙子子思,原为《礼记》之一篇,经由程朱理学的推崇尊奉,遂单独成篇,并列为四书之一,宋元以后,成为官定的学校教科书和科举考试的必读书。 朱熹高度赞美《中庸》“忧深言切,虑远说详”,“历选前圣之书,所以提挈纲维,开示蕴奥,未有若是之明且尽者也。强调《中庸》是“孔门传授心法”之书(《中庸章句•序》)朱熹在《中庸章句》开头引用子程子的话说: “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子程子是宋朝大儒程伊川先生。他说:中庸这本书,开始只说一个道理,中间分散为万般事体,最后又汇汇总归结到一个道理上。这个道理放开来可以遍满天地四方,归拢来则可以深藏于内在隐秘。它意味无穷,都是实实在在的学问。善于读书的人仔细思量,反复领会,自有心得,一辈子都受用不完了。 “退藏于密”的“密”字值得深长思。大都将它翻译为“隐秘的内心”。没有错,但肤浅,因为这个“密”比一般“隐秘的内心”还要隐秘。程明道先生说:“密是用之源,圣人之妙处。”(《二程集》)用之源,即是体,即“道心惟微”的道心,“允执厥中”的中。 宋人陈淳有诗赞《大学》《中庸》道: 大学示絜矩,中庸发尚絅。昔人深工处,愿言日三省。(《隆兴书堂自警三十五首》) 絜矩(xiéjǔ)絜是度量,矩是画方形的用具,引申为法度,《大学》以絜矩来象征道德上的规范。 尚絅(jiǒng):尚是穿衣,絅是罩在表面的单衣。尚絅,意谓崇尚质朴。《中庸》原话是: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着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诗经》说:“锦绣衣外加罩衫。”是嫌锦绣花纹显露啊。所以君子之道,含蓄深藏而日益彰现;小人之道,鲜明外露而日见消亡。君子之道,平淡而不满足,简易而文,温和而理,知道远由近始,知道风的来源,知道细微的外显,那就可以进入道德境界了。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每一本书的最大特征,分别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仁、义、大、中。四个字又是相通相辅相成的,小异而大同,说其中一个字,可以涵盖其余三个。比如《论语》以仁为中心,也合乎义,非常大,也是中道。 《四书要义》将围绕这四个字,分别对四书的义理进行梳理、分析和总结:《论语》:仁学纲要;《孟子》:大义凛然;《大学》:大哉儒学;《中庸》:中道妙理。 2012-9东海儒者余樟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