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在大泽乡“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秦运动,很快成为反秦运动中的带头大哥。陈胜认为起义一定会“宜多应者”的根本原因是“天下苦秦久矣”,贾谊在《过秦论》中也认为秦朝的“仁义不施”是主因。秦朝的暴政自然是陈胜起义和秦亡的根本原因,但陈胜只是一个“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秦始皇本纪》)的黔首,就是在九百戍卒中也需通过“篝火狐鸣”“置书鱼腹”才能树立威信,那他怎么能振臂一呼而“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呢?笔者认为这和陈胜采用正确的起义策略——建立统一战线密切相关。而理解陈胜的统战策略,还须从陈胜的“等死,死国可乎”中的“国”字含义入手。 陈胜面对九百戍卒“遇雨,失期,法皆斩”的处境,清醒地认识到了“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结局,提出“等死,死国可乎”的主张,确实是需要相当的勇气、襟怀和智慧的。“死国可乎”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即是“为国家而死可以吗”,但这个“国”具体指哪一个国家,陈胜没有明说,历代学者似乎也没有明确的说法。 让我们试着来具体揣摩“国”字可能包含的含义,从而认识陈胜的雄才大略。 陈胜起义打出的反秦旗号是“诈称公子扶苏、项燕”。细想这一旗号明显存在矛盾。项燕是原楚国的一位抗秦骁将,扶苏是秦始皇的大儿子,两个人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怎么可能糅合在一起呢?但正是这一看似矛盾的旗号,在乱世中使陈胜起义的支持率直线飙升。 扶苏是秦始皇的大儿子,虽因屡次劝谏而使“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但当秦始皇病危之际,“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秦始皇本纪》),可见扶苏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再者扶苏为人“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李斯列传》),因不满秦始皇暴政而屡次上谏,“百姓多闻其贤”,却被秦二世假诏而杀。秦二世尽管是假诏继位,但“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希望他能“缟素而正先帝之过”,但“二世不行此术”,秦二世的暴政比之秦始皇犹过之而无不及,以致“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秦始皇本纪》),激起天下人更大的不满。人们自然会假想,如果扶苏继承皇位,也许会另一番模样。 陈胜虽为一黔首,但对天下形势洞若观火。他深知秦始皇苦心经营的秦皇朝已有多年,单凭区区九百人就想颠覆秦王朝,简直是蚍蜉撼树。没有天下人的支持,起义是不可能成功的;更何况起义也得师出有名,才能令人信服。据此陈胜打出了扶苏的旗号拉拢民心。所以陈胜的“为国而死”的“国”字含义首先应是“以扶苏为帝的秦皇朝”,反抗的是“以胡亥为帝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暴秦”。“国”的这一层含义多少使陈胜起义带有一点正统色彩,使人觉得陈胜是为了攘除奸凶、匡扶正义,不是为了推翻秦朝,而是为了秦朝能够“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秦始皇本纪》),这样既符合封建伦常,又投那些对秦二世集团敢怒不敢言的人的所好。 因此“国”字的第一层含义为陈胜起义赢得了道义上的支持。“国”字含义最为人们认可的是指“楚国”,“死国”即为“恢复楚国而死”。理由很简单:陈胜是阳城人(教材注为今河南登封市东南,据考证河南登封市历史上从未隶属楚国,阳城应是现在的河南商水),战国时期属楚国,所以陈胜本来属于大楚国的子民,他发动起义、恢复楚国合情合理;而陈胜指使吴广作狐鸣呼的也是“大楚兴,陈胜王”;攻占陈县后,陈县的三老、豪杰也强调“复立楚国之社稷”,陈胜建立的政权也称“张楚”。 陈胜打出项燕的旗号,为恢复楚国而战,有深刻的历史原因。陈胜应该听说民间流传的楚南公“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语;也应该知道范增所言的“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的民情;更应该了解楚国人因亡国而激起的强烈的仇秦心理和强烈的复国愿望,同时楚人把复国的梦想寄托在楚将项燕身上。秦灭六国前楚国是六个诸侯国中地域最广,人口最多的国家,所以陈胜的“为国而死”如能被楚人理解为“为恢复楚国而死”的话,誓死反秦的力量将不可小觑。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证明了陈胜的意料,陈胜手下的大将绝大部分是楚人,他们攻城略地义无反顾;在陈胜失败后高举反秦大旗的也主要是楚人,如项梁、刘邦。 所以“国”字的第二层含义为陈胜赢得了起义的中坚力量。 秦始皇灭六国后,中央实行行政、军事、监察三权分立体制,地方实行郡县制,建立了高度统一的封建中央集权制,彻底打破了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的贵族分封制,许多原诸侯国的王公贵族被秦始皇强制迁离原封地,剥夺了原诸侯国王公贵族的特权,他们自然对秦朝怀恨在心,总想伺机反秦。事实上,自秦朝建立以来,反对之势从未止息,六国流亡贵族一直在鼓动叛秦复国。如公元前218年原韩国的张良就曾力刺秦始皇,后“良亦聚少年百余人”反秦(《留侯世家》);公元前216年秦始皇兰池遇盗;公元前211年陨石刻字“始皇帝死而地分”等;陈涉起事后“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秦始皇本纪》)。直到秦二世死,赵高立子婴为秦王时“六国复自立”。由此可见,在陈胜首事后,原诸侯各国的残余势力趁此起事,恢复原来的国号。在他们心中这“国”就是指自己原来的诸侯国。 因此“国”字的第三层含义为陈胜起义提供了有力的援助,营造了天下皆反秦的声势。 不同阶层的人对“国”含义的理解不同,他们都想在这乱世中获取自己的利益,但他们的利益必须在反秦的基础上获得,因此他们在陈胜起义后自然紧跟陈胜反秦的大旗。陈胜正是利用这一点建立了反秦的统一战线,把本来的散沙凝聚起来,成为打击秦王朝的有生力量。 那么陈胜心中“国”字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呢?笔者认为陈胜所理解的“国”字含义应该是“新生的政权国家”,“死国”即为“为建立新的政权而死”。前面三种理解只是陈胜为获取各阶层人支持而采取的统战手段,但陈胜发动起义真正的目的是为推翻秦王朝,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 陈胜年轻时和伙伴们说“苟富贵,勿相忘”,可见陈胜渴望过上一种富贵生活,那么陈胜的“富贵”到底要到什么程度呢?他在号召戍卒时的一句话明明白白地讲明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透露了他不是要小富即安,而是要做王做侯。因此他在攻取陈县后,在当地三老、豪杰的拥戴下,建立了“张楚”政权,自立为楚王,而没有寻找一个原楚国王室后裔作傀儡;后“陈王诛杀葛婴”,“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就因葛婴“立襄强为楚王”,“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所致。 再者陈胜的“张楚政权”确如陈县的三老、豪杰所言,是陈胜“身被坚执锐”而建立的。为王后,原来和他一起佣耕的人入宫看他,说“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可见陈胜做王做得还是有滋有味、像模像样的。对陈胜自立为楚王,自然有人拥护有人反对,《项羽本纪》就记载了范增对陈胜自立为王的看法,“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但不管怎样,胸怀鸿鹄之志的陈胜是绝不会把政权拱手让给没有任何功劳的楚王族后裔的,这也可以从项羽的所作所为中得到印证,项羽说“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高祖本纪》),后自立为西楚霸王,杀怀王。项羽作为楚国贵族后裔都不想把起义成果拱手让人,何况陈胜本是一佣耕,怎可能拼了身家性命去拥戴一个本已消亡的楚王朝呢? 那么陈胜为何不改弦易张另取新的国号呢?这其实正是陈胜的高明之处,利用已亡楚国的旧壳来孵化催生自己的新生政权。尽管陈胜为王才六个月,但各路诸侯事实上已承认了陈胜的首事之功、楚王地位,如《项羽本纪》中项梁认为在不知陈胜生死的情况下“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为楚王是“逆无道”,“而进兵击秦嘉”;而“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才“仍求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立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自然项梁只是为攻打秦嘉找借口而已,但已足见陈胜王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陈胜充分利用各阶层人反秦的共性心理,采取正确的统战策略,高举反秦大旗,在起义初始阶段力量发展迅猛,攻城略地,自立为王,建立了政权,其杰出的政治谋略可见一斑。 但陈胜的统战策略只是在起义初始阶段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随着反秦形势的进一步发展,各起义军将领各怀心思,各为私利,割据封王称雄,陈胜的号令难以实施。如葛婴“立襄强为楚王”,“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韩广以为然,仍自立为燕王”等,起义军力量分散,或被秦军各个击破,或互相攻伐,陈胜的统一战线其实已瓦解,最终走向失败。 陈胜统一战线的瓦解,源于各阶层人对“国”字含义的多义理解,源于陈胜只满足于建立一个像原来楚国一样的政权,而没有像刘邦看到秦始皇时所说的“大丈夫当如此”那样更为高远的志向,以致有能力组织统一战线,而没有能力成为统一战线的绝对领导,其最后的失败也在历史的意料之中了。 (江苏苏州市相城区黄桥中学;21513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