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者,心也 -张培锋 我因从事一项古代吟诵课题的研究,竟然一下子迷上了古琴。虽然我至今不会弹琴,甚至没有触碰过琴弦,但毫不夸张地说,我懂得了琴。因为我有了些了悟,古代诸多艺术门类,诗赋、吟诵、书画、古琴、围棋、昆曲等等,原来具有极为明显的同一性,在古人那里,完美地统一为一种境界,所以在古代,对这些艺术门类皆能精通者非常普遍,所谓“一通百通”吧。 古籍中对古琴有两种很妙的定义,一是“琴者,禁也”(《白虎通》),一是“琴者,心也”(李贽《琴赋》),两种解释都是用所谓“音训”方式,揭示了琴的功用和本质。这样定义,或许有人觉得很“不科学”,但这正是古人的大智慧所在,胜过后世多少“科学”的定义。 “禁”,禁什么?禁的还是心,所谓“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周敦颐《乐上》),我们的心浮躁不平,焦躁不安,琴声不是助长这种焦浮,而是使其平息。这样界定音乐的作用,听惯流行歌曲、迪斯科、摇头舞旋律的人可能不会同意,这不是限制人的自由吗?殊不知,古琴的弹奏,是最重视自由的,在一片恬然自适、舒卷自如、氤氲弥散、空灵澄澈的琴声中,我们找到了那颗湛然宁静的真心。这有如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看似是限制自由,其实只有当那个如猿猴般跳跃不止的虚妄心被禁住,那竖穷千古、横包太虚的永恒真心才显露出来,我们才真正进入一种大自由的境界。古琴——或者说全部中华古典艺术的奥秘即在于此。 陶渊明就是一个最好的典型。他本“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每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萧统《陶渊明传》),这是对“琴者,心也”最好的阐释。毋宁说,琴也好,棋也好,书画也好,都只是让人进入这种自由心境的一种媒介,都统一为一种人生的诗意,超越了僵硬的形式限制。 古琴的“难”即在于此。自古以来,都是“口耳相传”,弹琴不是机械、刻板的音乐再现,同一首曲子,每个人都可能弹出不同的节奏,甚至同一人不同时间弹奏也会有微妙的差别,这一点与西方古典音乐也有明显不同——所谓“不科学”。古代固然也有琴谱,但“谱可传而心法之妙不可传,存乎人耳,善学者自得之,则艺成于德,其庶乎深矣!”看上去很神秘,但真正道出了琴艺的奥秘。古代吟诵、戏曲等都是如此,声腔神韵是难以在谱中载录出来的,必须用心去体会,也只能“以心传心”。很难吗?一旦了悟,豁然贯通,又容易得很。因为说到底,每个人都有一个自由的心灵,找到这颗心就找到了一切。 难怪有那么多古诗歌咏古琴,因为二者本质上是相通的。宋人吴锡畴的《无弦古琴》:“寥寥谁是识琴心?得趣元来不在音。”吴端的《草堂》:“古琴邀月听,新酒对花开。”清代黎简的《众香亭饯梅歌》:“空山无人置古琴,泠风七弦吹玉音。更谁知此静者妙,而我窈见天之心。”读这些诗,就有如听到那舒缓如流水般的琴声。说起来,我们现在不乏琴和酒,比如各种人山人海、热闹非常的音乐会和那些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的宴会,论场面可能超过古人很多,但“邀月”和“对花”的情致我们又剩下多少呢?我们还能从琴声中见到“天之心”吗? 中国古人将艺术的关键指向人心,深刻之至,艺术确实关乎人生境界,是大道而非小技。在我们这个技术统治一切的时代,懂得世间还有艺术在,是难能可贵的!不是嘛?GDP提高了,生活富裕了,这都是事实,但人生的节奏反而变得更加紧张,社会、人心充满焦虑,这又该如何解释呢?明乎此,那个有关“你幸福吗”的提问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