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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旧事·纸鸢

http://www.newdu.com 2017-11-23 语文报大学人文版2009年第 佚名 参加讨论

    他衣冠整洁地出现在闹市上,背上扛着一个竹竿做的架子,架子上悬挂着几只五颜六色的风筝。原来,他真来卖风筝了。
    张书生初到蓉城是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是天气晴好的春末,一架马车远远从城南旷野的碧绿中驶来,驾车的是张书生,风尘仆仆来到南城门下的望春茶馆, 问 伙计点了一碗碧螺春,自己却并不喝,于众目睽睽之下谨慎地挑开车帘,将茶水小心翼翼地端了进去。
    据说有很多人望见了车帘后面的人。准确地说是一双手,一双洁白如同藕片的手,深深印刻在那些心怀鬼胎的北方男人的记忆中。那时我们都还是小孩子,整日在城门下玩耍,尤其对异乡人充满好奇。张书生送回茶碗后,又上车继续赶路。我们就围在马车后面奔跑,已记不清口中叫嚷着什么话语。只记得马车后面挂了两只风筝,随风忽闪着翅膀,携带着浓重的异乡气息。那时候,我们都认为他们是卖风筝的人。
    后来我们就渐渐记不得这样的事情了。南城门外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异乡人,他们大都来自南方,面容俊秀阴郁,肤色素净苍白,大病初愈的样子。老人们常告诫我们,远离这些来自他乡的人,他们身上携带着疾病和各种不祥的征兆,要懂得避让,要远离是非。
    但是张书生是个例外。因为他太特别了。我们后来对他的深刻印象,都是从他来到蓉城不久的那件轰动全城的事情开始。
    张书生那日驾着马车进入蓉城,拐了两个弯之后,便脱离了我们这些追赶他的孩子的视线。马车后来在东昇客栈门前停下,张书生从马车里搀出一个娇弱的女子,在客栈住了下来。转眼就过去了一月有余,存放在客栈后院的马车都已经长出绿苔了,张书生依旧像住在自己家一样住在这个在当时的蓉城算是一等的客栈。人们都在猜测他们二人的身份,尤其绿衣的那个女子,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有人经常从客栈二楼的窗口看到一团碧绿的侧影,像一株植物一样坐在那里静止不动,弹琴,或者做一些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总之,他们在这里没有朋友,每日不同他人说话,但看样子也生活得很好。
    突然有一天,南城门外来了一队车马,气势汹汹地进城,停在府衙门前,片刻之后,府衙的人马也加入到这个气势汹汹的队伍中来,我们这些叫嚷的孩子也跟在队伍后面,觉得自己也是队伍的一员。
    队伍一直向前,穿过了两条街,准确地停在东昇客栈门前。据说那时候张书生已经在后院套好了马,但是马车坏了,车轮已经深深地陷进了泥土之中,用力推出来,满车都是木材腐朽的味道。随后门外的队伍就冲了进来,整个客栈陷入惊心动魄的动荡慌乱之中。我们听到了张书生的叫喊,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哭泣,但是我们被挡在客栈门口,什么也没有看见。
    等到队伍离开的时候,只剩下张书生一人被抛在东昇客栈的门外,衣服都破了,脸上流着血,他抱着一个包裹一瘸一拐地离开的背影让人感到难过。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像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这个人。我们跟了他很久,之后也觉得没意思,于是他便彻底消失了。
    张书生再次出现在蓉城的街市上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他这一个月去了哪,他现在没有了女人,也没有了当初的荣光,还被人打断了腿,没有人知道他这一个月是如何熬过那些疼痛和悲伤的。他衣冠整洁地出现在闹市上,背上扛着一个竹竿做的架子,架子上悬挂着几只五颜六色的风筝。原来,他真来卖风筝了。但是买的人很少,只有我们这些孩子真心喜欢,可是没有钱买。后来事情发展的结果是,只要我们偷偷从家拿来两个馒头,就可以换他的一个风筝。
    天气凉了的时候,他收起了风筝摊,开始卖字画。他的字很美,虽然我不识字,但是看上去让人感觉很舒服。买的人依然很少,尽管他的字画已经便宜到极致。有个屠夫曾当面教训他说,你们这些南方人就爱玩弄这些不实在的东西,这些东西能吃能喝吗?天冷了你照样不是冻着?
    张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现在我才突然惊讶地发现,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怎么听见过张书生说话。他真是一个极为沉默的人,每天站在闹市口,却不叫卖,只有我们这些孩子围着他,跟他闹,他每每都是有些不堪重负的样子。他永远那么温文尔雅,站在肮脏的闹市上,显得卓尔不群。衣服虽然破旧,却很干净,觉得他就像一张干净的窗纸,不染灰尘,我对南方诸多美好的想象都来自于他。
    有年轻女子会看上他,目光深情地追随他,却在他突兀地钻入那个桥洞后愕然地离开。
    张书生和卖酱油的梁老头分住在一个破桥的两个桥洞里,用苇子挡住半边洞口,里面黑咕隆咚,没有人进去过。我曾经去过梁老头的桥洞,里面的景象可谓不堪入目,直接导致我以后再也没有买过他的酱油。张书生那里是什么样子我真的猜不到,肯定和梁老头的不一样,但也毕竟是桥洞,真是让人伤脑筋。
    一个春末夏初的下午,我们鼓起勇气,钻进了他的桥洞。
    用高粱、玉米杆和麦秸做的床,两块破木板拼成的桌子,还有一只边上有个大缺口的锅,突兀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整个桥洞里的阴冷气息,让我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坐下吧。张书生指了指他的“床”。
    想看风筝是怎么做出来的吗?张书生看着发傻的我们,微笑着说。
    看来他对我们的到来很高兴,主动为我们展示他 的技艺,口中吹着小曲,是 我 从来没有听过的异乡的歌 谣。我们看着他怎样把竹子 分开,割成细细的篾, 然后弯曲,扭动,糊上花花绿绿的纸,一只风筝就突然诞生了。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没有看懂。他把风筝挂在桥洞的一面墙壁上,那上面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我们张大了嘴,看着这一面壮观的墙壁,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让我们感觉温暖和踏实。
    去的次数多了,大家就对张书生的那些把戏感到了厌倦,渐渐没有人再愿意光顾他的桥洞,除了我。我那时也只是好奇,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我发现,尽管他桥洞里的东西可谓一览无遗。但他肯定隐藏了什么东西,也许在他的“床”下面,也许在他心里。
    我常常孤独地站在他的门口,张书生还没有回来,我站在那里等他,他看见了我,就拉我进去。我总是在这个时候体味到了张书生的孤独,他太需要人的陪伴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对他的同情与怜悯已经大大超过了对他的好奇。
    张书生对我说,你知道吗,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你与他们都不一样。我总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而这一句却让我惶恐不安。他在别人眼中始终是一个流浪汉,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永远那么无足轻重,但在我的心中,他却像一个圣哲一样,如果那个时侯我知道圣哲这个词的话。
    张书生桥洞的正上方一直悬挂着一只风筝,风筝很旧了,上面有斑驳的字迹。我不明白张书生为什么要保存这样破旧的一只风筝,还把它悬挂在自己的头顶,平时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我问过他,他不说,他说有一天我会自己明白。
    很多年后我看懂了那些字,是一首看起来很暧昧的诗。那个时候我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细长的胡须,我觉得我已经可以询问他当年他和那个绿衣女子的故事了。张书生也已经很老了,回忆起往事的时候波澜不惊,讲起那些前尘旧事仿佛自己置身事外。
    一切还是从一只风筝引出。一个阔家小姐,一个穷酸书生。书生的风筝落到了小姐的花园,风筝上的一首诗让小姐幽思不寐,于是二人花园幽会,于是一起私奔。
    故事从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简洁,我却听得惊心动魄。里面有很多情节都是我不敢相信的。我不敢相信一只风筝能带来爱情,不敢相信一首诗能让人难以入睡,不敢相信一个大家小姐能和一个穷书生私奔,可是结果我都看到了,那个书生被人打断了腿,现在还潦倒地存活着,他是这个故事真实性的强有力的明证。
    而且我突然明白了,他把那个风筝悬在头顶,其实是为了躺在床上可以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看着它,回忆。他保持这个姿态肯定已经十多年了。他肯定依然向我隐瞒了不少不便透露的细节。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自卑和贫穷。我马上也要结婚了,会有一个自己的女人,我只和她见过一面,媒人夸她好,我便答应了。和他相比,我是一个如此没有故事的人,和所有人一样,平凡得像一根稻草。说实话,我是有点嫉妒他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
    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也许这是他唯一骗我的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同,他这样骗我,只是想让我多陪陪他,因为他太孤独了。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以原谅他。
    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他的桥洞。我结婚了,随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日为琐事所累。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活动中逐渐丧失对生活的判断力,沿着惯性滑行,这是大多数人的命运。
    之后有那么一天,我的小女儿叫嚷着要放风筝,很多孩子都有自己的风筝,她拉我往闹市走。我说,我们不去那里,他们的风筝都不好看,我带你去买最好的,它们肯定与众不同。
    可是张书生已经不在了,桥洞空空的,如同他不曾存在过一样。我拉着小女儿的手,站在桥洞前面,心境如同当初的张书生一样孤独。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我收集到了几个关于张书生去向的传闻。
    一、张书生去了南方。这些年他卖风筝偷偷攒了很多钱,买了一辆马车,拉着一车的风筝,回南方去了。
    二、张书生死了。三九天死在被大雪掩埋的桥洞里,他毕竟是南方人,不受冻,被活活冻死了。
    三、张书生疯了。突然有一天就疯了。是看着天上的舞动着的风筝疯的。他一瘸一拐地追逐着天上的风筝,最后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听到第三个传闻的时候,我扭过了头,悄悄流下了眼泪。总之,张书生是彻底离开了我们的生活,对于蓉城这样一个庞大的城市来说,张书生的命运太渺小了,也许只有我真正地关注过他,可我还曾经中途离开过他的生活。
    张书生不在蓉城了,蓉城的上空就没有了他制作的风筝。我现在才发现张书生风筝的特别之处,与我们北方的风筝完全不同,做工精致细腻,颜色都比我们搭配得好,像是灿烂的阳光,像是三月的春草,像是桃红柳绿,很有南方的感觉,虽然我并不清楚南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小女儿带着风筝跑去很远了,渐渐融合在放风筝的人群中。现在放风筝的人越来越多了,张书生如果在,肯定生意会很好。可惜,他已经不在了。他像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也许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每当天空出现孤零零的风筝时,我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当年的故事,怎样通过一只风筝,牵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真是传奇。我总是觉得张书生并没有死,他只是离开了这里,对这里感到了厌倦,去别的地方继续流浪。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归属,却还在寻找每一次降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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