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钱锺书手札《数寄诗来札》。 中国现代文学馆、中国作家书画院主办的“字响调圆:龙榆生藏现当代文化名人手札展”近期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与观众见面。没有热闹的开幕式,一件件仅如杂志大小的展品安安静静陈列,视觉冲击力远离这里,展厅质朴,不见时尚。显然,这是一个不在观赏上做文章的展览,橱窗中的老照片、手稿,与四壁悬挂的手札,要求参观者阅读。可以阅读的展览不多,这个“手札展”是其中之一。 曾几何时,展览愈发强调“视觉冲击力”,展品越来越大,展馆越建越高,展出的作品越来越多。如此追求“规模”效应,浪费是免不了的,观众的审美疲劳也难以避免。认识到“视觉冲击力”的短处、“规模”效应的局限,我们对展览文化内涵的挖掘有了新的理解和认知——审美是不论大小的,一首唐诗、一本红楼梦,给读者带来的审美愉悦难分伯仲。同样的道理,缺乏文化内涵的展览,不管“视觉冲击力”有多强,看了,也是一声叹息。 “手札展”的策展基调,首先是关注展品的文化价值,其中包括史料意义、书法特点,以及笺纸的制作、印章的使用等。龙榆生1902年4月26日出生于江西万载,1966年11月18日病逝于上海,系当代著名学者、词人。其词学研究成就与夏承焘、唐圭璋并称,与彼时的学界精英、文坛俊杰手札往来甚多。当然,不是每一通手札都有展览价值。本着去粗存精的选稿态度,我们把目光停留在现当代创作成就巨大,并对今天的学术、文学、艺术依然具有影响的名人的手札上。陈三立、黄宾虹、张元济、叶恭绰、马一浮、沈尹默、吕碧城、谢无量、萧友梅、周作人、陈寅恪、郭沫若、叶圣陶、徐悲鸿、刘海粟、丰子恺、俞平伯、夏承焘、傅抱石、潘伯鹰、赵朴初、钱君匋、钱锺书、赖少其等人,要么是文坛领袖,要么是学界巨擘,要么是书画大家。他们的文学著作依然是当下的阅读选择,他们的学术著述还是绕不过去的存在,他们的书画今人依然临摹。把他们的手札请到展馆,与读者见面,既是感受杰出文化人一唱三叹的文笔,也会在他们典雅的书写中,体会到书法艺术的风华。 传统手札不同于现代信函。前者有复合型意义,后者的功能相对单一。既然存在着复合型意义,那么对手札的认识与理解,就有社会属性,就有文化内涵。手札,也称书札、尺牍,称谓繁多,预示着手札外延的宽阔性和多义性。民国时期的教育,设有“尺牍”科目,有尺牍结构分析、尺牍写作训练,还有对尺牍作品的学习。中国的优秀文章,许多是以尺牍形式写成的,也许一挥而就,也许精心构思;也许书文一体,也许有文无书。 承载学界、词坛盛名的龙榆生,以手札与那一时代的同仁联系,延续着一个绵长而坚硬的传统。学士、文人,与士大夫的身份转换,丰富了社会文化信息,因此,手札往复,陈述的不仅是私谊,也是一个阶层、一种眼光的认知。陈三立手札,弥漫战争硝烟,日寇侵略上海时的忧愤,清晰可感。叶恭绰关心词学研究,诗书修养深厚,自然惦记龙榆生的命运。丰子恺在《光明日报》看到论述词学的文章,嗅到了什么?他寄给龙榆生的剪报,是宽慰,还是寄托?马一浮与龙榆生切磋古典文学,兴致勃勃,其间的信息,透露了文化精英不悔的理想。陈寅恪的冷寂与闲雅,难以排解的冲突,复杂的心绪,可触可摸。黄宾虹谈画,依旧不忘诗文,驰骋宣纸上的画笔,能够听到诸子百家的言语。钱锺书把心里话放在诗中,然而丝丝冷意,于字里行间隐现。周作人与龙榆生的手札近百通,足见他们的交情之长、感情之深…… 传统学士、文人,都有一副好笔墨。龙榆生藏现当代文化名人手札的作者,是理性缜密的饱学之士,更是闻名遐迩的书法家。黄宾虹、叶恭绰、马一浮、沈尹默、谢无量、郭沫若、叶圣陶、徐悲鸿、沙孟海、赵朴初等,可以当之无愧地进入中国现当代著名书法家的行列。他们留下的手札,也是现当代的优秀书法作品。这是书法的传统,经典书法作品,以手札身份存世,并引领我们学习,早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文化现实。 手札是阅读的。无论是在案头,还是在展馆,面对先贤书文一体的手札,我们的智慧都能够得到锤炼,我们的审美都可以得到提升。手札,对我们的考量具有双重性。正如展览前言所述:“往来信函,讨论社会问题,交流吟诵诗词之道,切磋读书体会,言述离别思念之情。古雅或简逸的书法,沉郁或诙谐的文辞,描绘出中国传统文人之间的往来图景。在学问中沉潜,在诗词中言志,以手札为载体,以诗笺为纽带,维系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信念和文化趣味。”这是不是“手札展”与其他书法展的区别?是不是“手札展”特有的美学语言?回答是肯定的。 作为策展人,我的内心也感到一丝酸楚。眼前的手札,代表着漫长中国历史中最后一批恪守传统规则的手札。以后流行的是现代书信,是Email,是短信,不断颠覆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方式。而约定俗成的手札,颇具节奏感的平阙,本身就是一幅版画的笺纸,便在当下学者、文人的生活中几近消失。我们对信息化拍案击节,又为信息化对文明生态的消解深感痛心。这是悖论。“手札展”,恢复我们对传统文化的深情记忆,也是对这个悖论的思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