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谜,岂是轻易可以解读的东西?其中歧路太多,有着太多着魔的可能性。可是宇文所安(Stephen Owen),这位热爱诗歌的大学者,偏偏用他的学识和体验,在其间搭建了一座美妙的桥梁,既不像作家那般以生命为媒,也不像哲学家那样以思索为镜,而是问答之以中外诗歌。 这样一种距离,既有适度的沉迷,又有槛外人的清醒。他说,诗歌和欲望就是一座座迷楼,召唤起我们心中渴望迷失的那一部分。 宇文所安是一位在西方学术体制中受训的美籍汉学家。他从探讨韩愈及孟郊开始,继之出版了多部研究中国诗学传统的专著。重要的代表作是将近700页的《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以选读方式去展露中国的文学思想和阅读传统。 而这一册《迷楼》,当是他的性情之作。运用精微的学识,把他阅读中外诗歌的体验,经由“爱欲”这个核心,组织在了一起。 也许,诗歌最初召引和收容的,是人的动物性,但诗歌揭示又掩盖欲望,使之更强烈,甚而优美神秘起来;沉醉于美,于是人不能面对赤裸裸的最后结果,很多人更宁愿“迷失”于中途。这个“中途”,就是艺术,是座座诗歌的“迷楼”,它掩饰出口,而迈向一条又一条迂回的“歧路”。 《迷楼》的文字和叙述都是如此粘稠、欲罢不能的“细读”,把生命和情色的体验解读得缓慢、细腻而从容,仿如一颗颗糖粒在精美的碟上融化,在阳光下幻出万千剔透的光彩。但说到底,那不过是各人欲望的折射罢了。 所以,多数人会把阅读《迷楼》当作一次创作和奇遇,宇文的身份,更像文学作者而不是理论家。作为现代人,他的展读仿佛还带着些许异域色彩,舍却所引中外诗歌的文化背景,带着回想和赞美,把人们在“美”(仪式化的欲望)面前的脆弱和险境一重重地揭示出来:欲望如何生发、推远、遮蔽,又如何置换、变形,在种种遇合中生成了不同形态的诗歌;而读者又将如何经由诗歌,被种种体验、想象和追忆所俘虏,最终在自身被唤起的爱欲和美感中沉醉。 “迷失”是危险的,却几乎伴随着所有类型的审美体验。孔子说“郑声淫”,他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有一种失掉原本状态的危险。柏拉图既赞美诗人,又要把诗人逐出他的“理想国”,原因也一样。 宇文所安就想做这么一个引路人,让人看清楚,在诗歌里,欲望如何折回到诗意:欲望唤醒了生命,生命孕育了诗歌,诗歌却警醒地避开那最后的终点———欲望的挫折、终止,亦即人生的真相、结局。 创作者沉溺其中“已惘然”,无法面对现实,就有了许多毁灭、颓废的情事,时见作家深陷其中的日本文学里,情死、情伤、虐情比比皆是,唯美混杂着暴力,甚至死于自戕。也许感官、欲望之美,越深入越是无法自拔。 而宇文的阐释依然是温文尔雅的,他解读着诗艺和欲望中的优美,却对其中的危险点到即止。 13岁,宇文所安就沉湎于诗歌的阅读了,他性好烟酒,脱略率性,《迷楼》不过是他学术生涯里一次醺然的迷途,一次并不太远的探险罢了。但他的解读,却为诗歌重新安置了远离现实世界蚕食的领地。 原载《21世纪经济报道》 转自:http://culture.163.com/editor/040330/040330_84254.html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