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年春节刚过。午后,连日来的绵绵春雨稍作停歇,黄爱君就带着自己的草台班子唱了起来。苦竹乡郑友村文化广场的戏台下迅速聚集了三四十号人,好不热闹。 “咿咿呀呀,一家人在此处难以分手……”下午首场剧目是古装演绎的现代剧《血泪姻缘》。台上唱得柔肠百转,如泣如诉;观众听得意动情牵,鼻酸泪流。 这就是黄梅戏。它没有京剧昆曲的华贵,也没有沪剧越剧的艳丽,这朵中华戏曲百花园中“来自大自然农村”的奇葩,带着山野的和风、泥土的芬芳,在鄂皖赣乃至大江南北芳香四溢两百多年。听不够的平词花腔黄梅调,看不够的水袖长衫舞悠悠,黄梅戏傲然跻身“全国五大剧种”之列,被收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演绎天上人间、古往今来、喜怒哀乐、悲欢离愁。 这是“一去二三里,村村湾湾都有戏”的湖北省黄梅县,我们的寻访黄梅戏之行,从这里开始。 黄梅初绽乡野间 黄梅县城西北15公里的四祖寺前,有一座元代修建的单孔石桥,名唤“灵润桥”。泉水潺潺,流经石矶,直泻深壑。 在这里,记者见到了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常务理事、黄冈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周濯街,这位对黄梅戏历史了然于心的“神话周”,正酝酿着新的传奇故事。 古籍《皇华纪闻》记载:“破额山麓有唱歌石,人卧其上便能解歌。”据周濯街考证,“唱歌石”正是此石矶。古时逢年过节,桥上桥下就聚满了人,人们都在这里唱歌,而老百姓劳动时随兴而唱的“黄梅采茶调”也在这一带广泛传唱,这正是黄梅戏声腔的源头。黄梅戏“三十六小本,七十二小出”里,至今还有《补背褡》《钓蛤蟆》等反映劳动生活的传统剧目。周濯街说,所谓“人卧其上便能解歌”,并不是石头能解歌,而是唱歌之人互相交流便能共同理解。 相传,黄梅戏的创始人邢绣娘也曾在此唱歌,并深受大家喜爱。 “说她是创始人,并不是说黄梅戏由她一人创造。她是集大成者,是黄梅戏早期表演事业发展的重要奠基人。”在去往邢绣娘故地——孔垅镇邢大墩的路上,周濯街告诉记者,黄梅戏真正形成是在清朝乾隆年间,邢绣娘苦心钻研演唱技艺,组建戏班,将黄梅采茶小戏推进成“三打七唱”的高台大戏,并一路唱到京城。 所谓三打七唱,是指早期黄梅戏演出时三人打锣鼓伴奏,七人演唱,于唱腔间隙以锣鼓代替过门。“三五步天涯海角,五七人百万雄兵”,一个新的戏曲样式悄然成形。 辗转30多公里,终于到达邢大墩。绣娘故居已然不在,地基上已盖起新式砖瓦房。邢氏后人邢日安在箱底找出厚厚一本《邢氏宗谱》,熟练地翻到《绣娘传略》那一页,饶有兴致地向记者介绍邢绣娘:她是清代乾隆年间人,出身贫寒,自幼喜爱歌唱,且歌喉婉转,音韵悠扬,当时坊间就有“不要钱,不要家,要听绣娘唱采茶”的美誉。邢绣娘曾4次为乾隆皇帝献艺,并获得了“黄梅名伶”的御赐墨宝。 “黄梅戏是草根艺术,唱腔优美动听,人人都能唱,人人都爱唱。”邢日安说,孔垅镇自发组建了“绣娘艺术团”,一有时间就会排练各种黄梅戏节目给村民免费观看,他自己就是艺术团的核心成员。说着,邢日安就操起二胡,自个儿边拉边唱起来:“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欢快的节奏,动情的唱词,似小河淌水,如燕子蹁跹,《天仙配》里的经典唱段《满工对唱》在邢大墩上空飘扬,让人顿觉山风扑面、心旷神怡。 此般景象,绣娘可曾想见?她该感到欣慰吧。 芬芳黄梅远飘香 在长江下游,黄梅居上,安庆居下,一衣带水,共享吴头楚尾风韵。记者从黄梅去安庆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路边的庄稼裹上了透亮的银装。 此情此景,让人禁不住想起当年走在这条路上讨生活的人:年复一年的自然灾害,迫使黄梅县的青年男女纷纷学唱黄梅戏,唱道情、打连厢,沿门卖唱,求乞他乡,使黄梅戏由黄梅县向鄂皖赣毗邻地区流传辐射,所以有人说“黄梅戏是被大水冲出来的”。学界对黄梅戏起源于黄梅还是安庆尚有争论,但黄梅戏最终在安庆得到蓬勃发展却被普遍认可。 到安庆的第二天,雪后初霁,阳光正好。 安庆菱湖公园的黄梅阁里,“春满江淮花起舞,燕子已归来,君在九天碧落处”,画家赖少其撰写的《落花曲》石刻前,一尊七仙女造型的汉白玉雕塑端庄屹立在此,不少市民走进纪念馆里参观,不远处的黄梅戏艺术中心飘来《女驸马》里悠扬婉转的旋律,更显此处宁静肃穆。 这里安葬着一位重要人物,她就是严凤英。《黄梅戏艺术》杂志原副主编何成结称她是“上天献给中国艺术的一块至宝”。 在安庆的黄梅戏博物馆里,老照片记载着这样一段“黄梅盛事”:1952年,黄梅戏参加了华东地区的戏曲会演,引起轰动。由严凤英和丁紫臣出演的黄梅小戏《打猪草》,成为最受欢迎的剧目。当时的《大公报》第一次正式用“黄梅戏”代替“黄梅调”来称呼这种戏曲。这一次演出,使22岁的严凤英一举成名。 “新中国成立后,黄梅戏迎来了发展的春天。那个年代出人出戏,严凤英正逢其时。”何成结说,严凤英凭着天赋的嗓音、独特的艺术领悟力和虚心学习的精神,先后主演了黄梅戏舞台剧70多部、电影4部,塑造了七仙女、冯素珍、织女等一大批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 在严凤英为代表的老一辈艺术家的辛勤耕耘下,敢于“拦路撞膀”脱口而出“我愿与你配成婚”的七仙女、“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的女驸马等形象深入人心,《打猪草》《闹花灯》以及《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这“两小三大”精品剧目广为流传,“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为救李郎离家园”等经典唱腔也家喻户晓。 人人尽皆唱黄梅 晚上7点半,铿锵的锣鼓敲起来,大红的幔布拉开来,《杨门女将》正式开演,黄梅县黄梅戏剧院内座无虚席。但见台上白袖翻飞,花旦、老旦、武生轮番登场。黄梅戏本不擅长武戏,可小演员们个个演得活脱自然,有板有眼。 这是剧院30名黄梅戏学员第一次登台演大戏,3年前,他们被剧院从县里两万名中小学生中挑选出来,送往安徽黄梅戏艺术职业学院进行黄梅戏的专业学习。演出结束,饰演三夫人的徐珊珊格外兴奋,她对身边的小伙伴说:“在学校里学习的唱腔、声训、把子这些基本功,今天全派上用场了。”望着后台卸装的学员们,黄梅戏代表传承人、黄梅戏剧院副院长周洪年意味深长地说:“黄梅戏的路还很长!” 学员们学习的安徽黄梅戏艺术职业学院,是全国唯一一所以培养黄梅戏表演人才为主的高职院校,坐落于安庆市大龙山脚下。还没开学,记者就在学校里见到了忙碌的副校长李光南。 李光南骄傲地对记者说:“目前全国28个专业黄梅戏剧团里,70%的演员是从我们学校走出去的,可以说,黄梅戏的‘工作母机’就是我们学校。” “现在看戏的是中老年人,唱戏的也是中老年人,那戏曲还有什么发展?”李光南告诉记者,黄梅戏最流行的时候,全国20多个省市约4.3亿人都是黄梅戏的观众,可是现在却面临着戏曲人口老化、流行地域萎缩的问题。 有人担心黄梅戏会消亡。何成结不这样认为:“黄梅戏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传递着老百姓的审美价值,有着丰厚的群众基础,你看在安庆的公园、江边、街头,爱黄梅、唱黄梅的大有人在。” 安庆市文化馆馆长齐文斗也不同意。在科技馆张罗“天天演”活动的齐文斗告诉记者,10多年来,由安庆文化馆搭台、民间班社唱戏的免费黄梅戏演出,逢年过节都会在安庆科技广场上演。除了传统的黄梅戏大本和折子戏演出,还有黄梅戏歌舞、黄梅戏表演唱、黄梅戏小品等多种形式的黄梅戏表演,场场爆满,群众自己唱、自己演、自己看,不亦乐乎。 在黄梅、安庆采访的这几天,天公不作美,气温极低,雨雪交加,但我们眼见黄梅戏剧院场场爆满、一票难求,黄梅戏艺术中心里戏声不断、座无虚席,黄梅戏会馆里唱得妙趣横生、听得如痴如醉…… 噫嘘唏,凡有井水处,尽皆唱黄梅!(本报记者 方莉 李陈续 夏静)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