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苑·修文》篇中的这三章分别是: 1、曾子有疾,孟仪往问之。曾子曰:“鸟之将死,必有悲声。君子集大辟,必有顺辞。礼有三仪,知之乎?”对曰:“不识也。”曾子曰:“坐,吾语汝。君子修礼以立志,则贪欲之心不来。君子思礼以修身,则怠惰慢易之节不至。君子修礼以仁义,则忿争暴乱之辞远。若夫置樽俎,列笾豆,此有司之事也,君子虽勿能可也。” 其相对应的今本《论语》为: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见《泰伯》篇) 2、孔子曰:“可也,简。”简者,易野也。易野者,无礼文也。孔子见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弟子曰:“夫子何为见此人乎?”曰:“其质美而无文,吾欲说而文之。”孔子去,子桑伯子门人不说,曰:“何为见孔子乎!”曰:“其质美而文繁,吾欲说而去其文。”故曰文质修者谓之君子;有质而无文谓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马。故仲弓曰太简。上无明天子,下无贤方伯。天下为无道,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力能讨之,讨之可也。当孔子之时,上无明天子也。故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雍之所以得称南面者,问子桑伯子于孔子,孔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道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仲弓通于化术,孔子明于王道,而无以加仲弓之言。 相对应的今本为: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见《雍也》篇) 3、孔子至齐郭门之外,遇一婴儿挈一壶相与俱行。其视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谓御曰:“趣驱之,趣驱之!韶乐方作。”孔子至彼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故乐非独以自乐也,又以乐人;非独以自正也,又以正人矣哉!于此乐者,不图为乐至于此。 见贤思齐》(资料图 图源网络) 相对应的今本为: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於斯也!”(见《述而》篇) 这三章中,第一、三两章可以视为别本的《论语》,而第二章则可视为《论语说》。 当然这三章早已为前贤所注意,如朱熹《论语集注》、刘宝楠《论语正义》、程树德《论语集解》就都加以引述。不过,因为《说苑》自《汉书·艺文志》始都是列入目录学中的儒家类,因此它一直被视作子书,也就是刘向的著作,其汇录早期材料的特点和价值被很自然的忽略了。今天当我们因为文献学研究的深入和出土文献的帮助,对《说苑》一书保存古文献的特点认识逐渐清晰之后,是有必要重新审视与《论语》有直接关系的这三章古文献了。 联系上文所述,《说苑》本与今本《论语》记载内容相同,但文字上要繁于今本《论语》的特征也正是《齐论语》的特征。而这两章材料流传的年代,主要有两个系统的《论语》传本:《齐论语》和《鲁论语》,很明显它们不是与今本基本相同的《鲁论语》,当然也不是与《鲁论语》基本相同的《古论语》。如果非要为这两章作归类的话,它们应当属于《齐论语》传本系统。虽然它们未必全同于王吉、庸生传本,但至少它们形式上是与《齐论语》接近的。 还需要说明的是,《论语》的出现毕竟在战国早期,因此它在一定的传本范围内,章句文字在流传中是可以保持基本不变的,《孟子》、《礼记》、《史记》等书所引《论语》与今本就没有太多不同。所以西汉齐、鲁两种体系的《论语》传本很可能是延续了战国以来的传统,战国时代鲁人所传的《论语》与今本《论语》就已经差不多了,而西汉的齐《论语》也应该与战国齐人传习的没有大的不同。所以,既使这两章的年代早于西汉,它们也很有可能属于与西汉《齐论语》接近的战国《齐论语》。 定州汉墓竹简《儒家者言》中,也有“曾子有疾”一章,而且还有另外三章与今本《论语·宪问》、《八佾》存在互见。但是据《〈儒家者言〉释文》,整理者是“将其中长度、编纶、字数和字体相同的简编在一起”,那么“曾子有疾”及其他三章并不属于《论语》(定州汉墓竹简别有《论语》)一书。可见“曾子有疾”章在汉代亦编录于其他的书,并不仅在《论语》中,如它又见于阜阳双古堆汉墓简牍上,其所处文献亦非《论语》,我们怎么能够认为《说苑》中的这一章就是《齐论语》佚文呢? 其一,孔子弟子“各有所记”的“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并没有全部精编为《论语》,有一部分被记进了《诗》、《书》、《礼》、《乐》、《易》、《春秋》等经典的传或记中,更有相当一部分结集为《孔子家语》,另外还有一部分被载入各种子书,尤其是《汉志》儒家类的书,如《孟子》、《荀子》、《贾子新书》、《说苑》等。这分载的四大部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材料之间,重出互见是很常见的现象,如大、小戴《礼记》与《荀子》、《韩诗外传》与《说苑》之间都有大量的与孔子有关的互见材料,《说苑》和今本《论语》除了上述互见外,还有与《阳货》、《尧问》等篇互见的语录。所以早期《论语》材料出现于他书并不奇怪。 其二,《论语》最终出现定本要在西汉元帝时代。《论语》在最开始就是有不同结集和传本的,最后再统一“辑而论纂”,所以其成书在战国早期是没有问题的。战国时代的《论语》,不同弟子所记的传本之间,差异应该是很大的。即使到了西汉时代,《论语》在不同学者手中的传本差异还是比较大,除了《齐论语》与《鲁论语》、《古论语》之间的不同外,同是齐、鲁《论》学者之间也有不同,《汉书·张禹传》记载是“鲁扶卿及夏侯胜、王阳、萧望之、韦玄成皆说《论语》,篇第或异”,只有到了《张侯论》,《论语》传本才基本固定。而张禹的《张侯论》更是他“采获所安”的结果,其中的文字难免参考《齐论语》有所轻微的改动和润色。 简单的回顾《论语》的成书,我们可以发现三个问题:一是《论语》在《张侯论》出现之前,各传本之间篇章有不同,文字有多寡;二是《张侯论》相比于原来的《论语》传本,文字可能有加工,但不会很多;三是《论语》存在与他书重出互见的材料。甚至可以说,在《张侯论》出现之前,不仅仅只有一部《鲁论语》,也不仅仅只有一部《齐论语》,与今本《论语》互见的材料非常有可能就是当时的某种传本形式。 所以,基于西汉之前文献互见情况极为常见,《论语》在当时也有多种传本的情况,不能轻易认定“曾子有疾”这类战国秦汉文献不是当时的《论语》内容。它们其实更可能是《论语》的另一种传本形态。因此在《说苑》这种以汇录古文献为主的西汉晚期书中,如果存在与今本《论语》互见但又有较大不同的材料,多半就是《齐论》或《齐说》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