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山(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腾讯儒学专栏作者) 马连良与张君秋《苏武牧羊》剧照(资料图 图源网络) 当年张君秋与马连良两位大角儿合作《苏武牧羊》,其中有一场老二位的对手戏。被张先生演得活泼可爱的胡阿云,对着对自己表现冷淡的苏武说:“您没念过书吗?”那京白念得令人叫绝。梨园老话说“千斤道白四两唱”,果然不假!“你没念过书吗”,言外的意思很明白:念过书就应该明白道理。这“书”当然也包括《诗经》在内了。 看首博海昏侯墓葬文物展,常回想起那句“没念过书”的俏丽张派儿京白。这位海昏侯也是“念过书”的,因为据文物展上的介绍文字,海昏侯的墓葬里有不少典籍(现在还没整理好)。而且,他《诗经》的经学课,正儿八经是有老师教过的。 海昏侯刘贺墓出土文物(资料图 图源网络) 教他的老师,叫做王式。刘贺被废时,手下二百人左右被霍光杀掉。刘贺的经学教师王式,系昌邑王带来的老班底,原也是列入该杀一类的。好在王式书没有白念,回答巧妙而有力,才躲了死罪。刘贺被废,霍光他们追究臣下责任,发现王式没有给昌邑王上过“谏书”,于是“(王)式系狱当死”。最后定案时办案者责问他:你作为昌邑王的师傅“何以无谏书?”王式回答:“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汉书·儒林传》办案者把王式的回答告诉了霍光,霍光无奈,因而王式“得减死论,归家不教授”,就是被削职为民。 《诗经》(资料图 图源网络) “臣以三百五篇谏”这句话,正道出了西汉经学的显著特点。今天人们更多的是把《诗经》当文学念,在汉代,乃至在后来的一切“经学”观念下,“三百五篇”绝不仅是今天理解的文学,甚至首先不是文学,而是关乎“忠臣孝子”、“危亡失道”的大经大法,是人生教训的大典。这也是“经学”与后来文史哲研究不同的之处。作为经学老师,教授学生的重大责任之一,就是从经典中提炼出人生大法,教之诲之,以养成德性,妥善做人。王式的那几句“道白”说得重如“千斤”,正因为他能在经学的钢口上自解,就是“不学无术”的霍光也得掂量一番。那毕竟是一个“儒术”被尊崇的时代了。 然而,至于刘贺,他是否也能正心诚意接受经学经典的大教诲,就另当别论了。从网络上看到有人问海昏侯墓葬的发掘专家时,称刘贺饱读诗书云云,似乎有点过分。还是以唱戏为譬喻吧。您看老戏里面,练武的出来,多为穿着花花绿绿的大少爷,读书文生出来,多是一副寒酸模样。这传达的是一种民间经验,是大体不差的。刘贺,他老爸是汉武帝的儿子,是位大少爷,刘贺又是昌邑王的大少爷,两辈的少爷羔子了,读书能读出个什么样,可想而知。不然,也就不会那样轻而易举地被霍光收拾了。 谢安(资料图 图源网络) 说汉代王式那样读《诗经》可以吗,是不是那样读《诗》就一点道理都没有?《世说新语·文学第四》的一段文字,可解此问:“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小字)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谢安)曰:‘訏(大)谟(谋虑)定命,远猷(谋划)辰(及时)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谢安当时是老辈,而谢玄还年轻。年轻读《诗》喜欢美句,而老成的人则更喜爱“訏谟定命,远猷辰告”那样“深致”的富有启迪智慧意味的句子。看来,经典是要长年读啊! 本文为腾讯儒学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