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贲无咎。 这是贲卦的爻辞。贲卦是文彩修饰之卦,贲这个字,就是人把贝壳像花一样戴在身上的意思。 所以初九是贲其趾,在脚上做修饰,美甲啦、美足啦,弄到不乘车而徒步,好让人家欣赏到他的脚。清人笑话书上说一事与此颇似:某甲买了张好床,怕人家见不着,乃装病躺在床上,探病的人来,就都可瞧见了。结果亲家某乙来,坐在床边,故意把脚高高翘起,露出新买的鞋子来,问:“亲家害的是什么病呀?”某甲叹口气道:“嗨,我得的就是您这种病呐!” 六二是贲其须。须就是须。贲其须,指人美饰其毛发胡须。 九三是贲其濡如。濡是润泽,如是语助词。这是说人修饰润泽以增美,例如沐浴膏脂之类。 六四是“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皤和翰都是洁白的意思,谓人打扮得白亮鲜洁,骑着白马,一付白马王子的模样。可是不是去打仗呀,乃是去娶亲呀!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以上是对个人容仪的修饰,皆尽力求美;可是装饰丘园房舍就不能太过了,费用丝帛必须俭素。戋戋就是少的意思。如此简朴大方才吉利。 上九是:“白贲,无咎。”贲极无饰,所以是白色。 贲卦(资料图 图源网络) 目前《易经》贲卦是如此,可是《吕氏春秋·壹行篇》另载了个故事:孔子卜得贲,孔子曰:“不吉”,子贡曰:“夫贲亦好,何谓不吉乎?”孔子曰:“夫白而白,黑而黑,夫贲又何好乎?” 这故事很怪,因为现今贲卦各爻均无不吉之意,卦辞且说:“贲,亨,小利有攸往。”利虽未必就甚大,但有利于发展是明确的,何以孔子独不以为吉? 孔子说此卦不吉,是把贲字解释成杂色之故。贝有白玄赤紫等各种颜色,凑在一起做成贝饰,必然是五色斑烂以为美观的。由卦象上看,此卦离下艮上,是下有火光照见山上草木蕃滋之状。草木蕃滋,自然也是色彩繁美的,所以这才叫贲。 可是这样贲采纷如,孔子却不喜欢,说它太杂了,不好,不吉。这种情况,和现今《易经》的卦爻辞和象传彖传都不一样。 可能的解释,是孔子改动了文字,并另做了解释。今传《易经》乃孔门所传,依一种新思路改变原先不吉的贲卦,将贲解为吉,且由“修饰”逐渐讲到“白”。皤如翰如虽也是修饰,但已以白为主了;束帛戋戋之俭素也是意义上的白,最后更说白贲。诸色尽褪,独显其白。如此,不吉之卦也就吉利了。 由卦象上说,如此解释也可显示一种返璞归真之意。由初爻、二爻到三爻,是修饰增华的历程,越饰越美。由四爻、五爻到六爻,是越趋俭白,最终以无色无饰为大美。整个过程,意蕴比一味贲饰更为丰富,也符合儒家讲“文质相救”之旨。文太多,救之以质;质太多,饰之以文,这样才能文质彬彬。 一般人只知道家讲俭朴、讲大音希声,其实儒家也一样。故《礼记·乐记》说:“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至味也。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余味者矣。”讲的都是这个意思。大羹,最好的羹,用来祭祀太庙,只是淡肉汤,没什么调料及配合的菜。玄酒,更就只是清水。此皆俭朴无饰无味之极,但被认为是至味,与清庙瑟音之疏越不繁一样,都是至简美学的说法。和此卦所云“白贲无咎”思想上恰是一贯的,影响后世文艺发展及中国人的审美观至为深远。 《龚鹏程谈易》系列连载为腾讯儒学特约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龚鹏程教授(资料图 图源网络) 龚鹏程小传: 龚鹏程,字云起,江西吉安人,一九五六年生于台北市。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博士毕业,曾任淡江大学文学院院长、南华大学校长、佛光大学校长、美国欧亚大学校长等。亦曾负责台湾两岸文教交流业务。现任北京大学特聘教授、国务院国学中心顾问,有龚鹏程国学院等学术组织及活动,遍及各地。有文史哲宗教艺术社会学等著作近百种,精博渊懿,为世所称。曾获中山文艺奖、中兴文艺奖章、教材改进奖、朱自清散文双年奖等。亦常在世界各地举办书法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