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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世纪60年代读中学，学的是俄语，现在想来，已恍如隔世。70年代末兴起外语热，自己默念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又改行学了一阵子英 语，可惜只“登”到应付“职称外语考试”的高度，就再也“攀”不上去。——自个给自个找台阶，说学语言也得有天赋，可惜爹娘没给咱！ 前些日子收拾旧书，翻出一堆用过的教材：《英语900句》、《灵格风》、几本语法书……本来已扔进剔除的堆儿里，拣起来拍拍、翻翻，又放回书柜——光阴荏苒、青春不再，留着是点儿念想。 往回想想，中国人学外语难，外国人学汉语就容易吗？学的话，也得读这类教材吧？据说上世纪20年代老舍先生到英国留学、教书，曾为伦敦大学东方学院编了一套外国人学汉语的教材。老舍亲自朗读录音，灌成“汉语灵格风（Linguaphone）”唱片。听过的人都说字正腔圆、国语“标竿”——看怎么了！老舍是谁？语言大师啊！  《老乞大》（资料图） 其实这类专门写给外国人的语言教材，古已有之。譬如有一本《老乞大》，是为朝鲜人学汉语编写的，最早一版是元代的，我手头刚好有一册影印本。——“老乞大”的书名有点怪，学者解释说：“乞大”即“契丹”之意。没错，至今俄语中的“中国”还读“给大意”。 书中模拟两个商人的对话：一个是来自“王京”（汉城，今称首尔）的高丽商人，跟伙计赶着几匹马，还驮着些“小毛施、帖里布”（两种麻布）及人参等土特产，准备到元朝京城大都贩卖。另一个是姓王的中国商人，家住辽阳，也要到大都去卖马。两人萍水相逢，高丽商人因“汉儿田地里不惯行”（到中国地界不熟悉），请求结伴而行。 以下便是几个人一路行踪的记录：牵马赶路，打尖住店。有时还要自己烧饭，又要打水铡草、起夜喂马。遇上客店满员，店家态度恶劣，借口“官司好生严”，拒绝生客留宿，这一伙只好陪着笑脸百般央告、多付钱钞。——行路人可真难！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大都。从顺承门（大致在今北京宣武门一带）进城，寻客店住下。通过店主人和牙人的引荐，与客商谈生意，卖掉马匹、麻布和人参，再采购中国商品贩运回国。 至于如何讨价还价、如何书写契约、如何纳税、付牙钱，如何惩罚毁约者，如何为所付钞票的新旧而争吵……书中都有细致描述，足供经济史学者研究一气。  《老乞大》书页（资料图） 一本好的语言教材，应具备包容性、实用性、生动性。以此衡量，这本《老乞大》搁在今天肯定能获部颁优秀教材奖！——就包容性而言，此书堪称一部微缩百科全书，书中不光讲长途贩运，还有意把种种生活场景串联其中，如赁屋煮饭、请客摆酒、访亲交友、生病就医、算卦问卜……此外还涉及年景丰歉、物价升降、治安优劣、学校教育等等。 高丽商人采买中国货，除了绸缎布匹等，还包括廉价饰品、妇女化妆品以及日用杂物、汉文书籍等等，清单一列就是五六十种。——卖货的店家说：我听说高丽那里好货卖不动，“豹子行货”（疑即劣质便宜货）倒卖得好。高丽商人说：“可知哥哥你说的哏（很）是有。俺那里好的歹的不识，则拣贱的买。正是‘宜假不宜真’。”——可见“山寨货”吃香的情形，古已有之。  《老乞大》书页（资料图） 书中内容全以人物会话的形式表达，几乎没有陈述文字。对话中洋溢着生活气息，生动有味。譬如这伙客商住店饮马，店主人说井上没有辘轳，只有“帖落”和井绳。（“帖落”应是蒙古语，指系着绳子专门用来提水的水罐） 而高丽商人不会使帖落，总是打不上水。于是王客商与高丽商人有如下对话： 王：“我教与你，将帖落提起来，离水面摆动，倒撞入水去，便吃水也。……你高丽田地里无井那怎么？”高丽：“俺那里井不似这般井。这井是砖甃的井，至小有二丈深。俺那里都是石头垒的，最深杀的没一丈，都是七八尺来深有。俺那里男子汉不打水，则是妇人打水。著个铜盔，头上顶水，各自将著个打水的瓢儿，瓢儿上拴着一条细绳子，却和这里井绳、帖落一般取水有。” 七百年前两个商人的对话，此刻如同从你卧室窗外飘进来一般，亲切入耳。我相信，一个高丽商人若把这本不到两万言的小册子背熟，游走两国搞跨国贸易，定能畅行无阻！——想到此不禁感叹：如果当代人也能编出如此简明生动、贴近生活的语言教材，也许我早把外语学通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