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惜草堂藏品 春节前去长春观看好友韩戾军兄书法展，展览的题目“庋唐心境”煞是难认，看展览后记方知，那出自90岁的著名学者吴小如先生之手，我惊愕不已。后来戾军兄告诉我，这是吴老大病出院后第一次动笔，用的是碳素笔。 二十多年前在拜访著名书法家、北大李志敏教授，先生向我历数北大善书者，吴小如先生在五名之内，许其“最擅真书，尤以小楷为佳”。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吴小如先生书法，并于去年收藏了先生1988年所作楷书横幅“四友赞”，该做堪称三惜草堂所藏学者书翰之上品。 吴小如先生是现当代中国文史界文武昆乱不挡的全才，著作等身。被称为“最后一位训诂学家，乾嘉学派最后一位朴学守望者”。吴小如在北大中文系教授古代文学史、古代诗词、古代散文、古代小说、古代戏曲，从先秦到鲁迅，各个阶段的课他都讲过。北京大学学者如林，然而从《诗经》一直到梁启超，能全面贯通讲授如吴小如先生者，寥若晨星。 吴小如先生的父亲吴玉如先生（1898－1982）是20世纪中国卓然一家的大书法家，得“二王”精髓，寓自然之趣，开创了“吴派书法”。主要作品有《吴玉如书法集》、《迂叟自书诗稿》和《吴玉如书法精品选》等。 由于家庭的影响，吴小如从小开始喜欢书法和京剧。八岁时，吴玉如开始教吴小如和其弟吴同宾学习书法，临《崔敬邕志》和欧阳询《皇甫诞碑》。14岁开始学习行草，“先父只教临孙过庭的《书谱》，不令写怀素《自序》；只教写二王墨迹和《兰亭》、《圣教》，不许写阁帖；只教写李北海，不许写赵松雪；只教写文徴明，不许写祝枝山。”这些禁忌都让当时的吴小如不理解。直到1944年吴小如开始教书，吴玉如才点破规定他临习禁忌的原因，“要想熔南帖北碑于一炉，体会其相通相承而不相反相悖之理，还需细绎《元略》、《龙藏》”。此后他开始同意吴小如临写褚遂良《圣教序》和赵子昂的各种字帖。  吴小如讲书法 吴小如八十余年临池不辍，遍览所能寓目的历代碑帖，其中对北魏《元略志》和隋代《龙藏寺碑》最有心得。《元略志》常为书法界所忽视，而吴小如则以它为金针，因为它化二王行草之法入楷则，用笔与二王息息相通，具有承上启下的特殊价值。《龙藏寺碑》结体宽博，运笔细挺，为初唐书法渊源之所在，而吴小如爱其正平冲和与婉丽遒媚，反复研读，悉心揣摩，从中汲取了大量的精华。因此，欣赏吴小如书作，初看似吴玉如之貌，再看则有《元略志》和《龙藏寺碑》之神，反复品味方觉其醇厚，有“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意境。 吴小如先生曾在《学戏与临帖》一文中写道：“每学一出你不会的戏，每临一种你不熟悉的字体，实际上等于你在学习一件新事物，从而使你的艺术水平自然得到提高。及至水到渠成，学养功深，新的意境自然会从胸襟肺腑中流出，习字则得心而应手，唱戏则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所谓‘新’，并不是从无到有生硬地‘创’出来的，而是温故而知新地顺乎自然形成的，正如东坡所云，‘常行于所当行，而止于所不得不止’，所积愈厚，所采愈博，则所造诣便能自出机杼，独辟蹊径。今人为演员而不求师学艺，学书法而不精研碑帖，不下苦功，不动脑筋，妄图走捷径一蹴而成名。无怪乎戏曲式微，书道陵夷，见讥于通人矣。” 从个人欣赏角度看，我最喜欢吴小如的楷书，喜欢其有明人的风神。结字活泼别致、寓动于静，字内疏朗、阔绰有余、俨然大字规模，通篇气势贯通、气息古雅，这些都是吸收了祝允明的长处；其笔画清劲秀美、流畅圆熟，这是学习了文征明的优点。吴小如以自己的智慧写出了明人的高古之风。吴小如是一位富有灵性和才气的学者，又受过严格的书法训练，因而他能够恰如其分地将学识与技巧融合在一起，把字写得风流儒雅、意趣天成。在古雅端丽之外多了一分圆转飘逸，观之神采奕奕，令人襟豁情驰。这正应了吴玉如的话：“见得多，临得多，萃古人之精华，省自家之病痛，积久不懈，神而明之，一臻化境，便超凡入圣，无往不妙到毫颠矣。”其实，对于现代人来说，“高古”其实是一种品位，若能达到这种品位，不是复古，而是创新。 吴玉如先生在教吴小如先生学习书法时，就声明了两大前提，即“要学写字应先学做人”；“写字必先读书”。人“宁可不会写字，也不要做一个俗不可耐的写字匠！”吴小如先生一生都奉此为准则。他练习书法的目的是自娱，尤其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重新临池以来，书法便是他的乐趣和享受，而不是博取社会虚名的手段，更绝少为了润格而“创造”作品。但对于师友，他愿意用作品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标准，对于不愿意写的东西和不愿意送的人，他是决不写不送。 吴小如先生曾在《已老莫谈艺》一文中写道：“当年我学习写毛笔字，根据父师辈的教导，首先要求的不是写字，而是文化素养，即要求写字的人多读书阅世，写出字来能脱俗，有‘书卷气’。然后从横平竖直入手，讲究基本功，必须临帖，不许胡来。也就是说，既要学‘书’（习字），就得有‘法’（规范）。用朱家溍先生的说法，不论你字写得好坏，让人一看，首先能看出此人是否认真‘练过’，即下过基本功。而今天，对‘书卷气’的要求已很不严格，俗与不俗，本无一定标准，只要能用毛笔写字就可以称为‘书法家’。至于有‘法’无‘法’，似乎并不重要，甚至以‘无法’为上乘。” “学书缘气类，羲献牖天衷。圣教妍春柳，兰亭穆远风。乖时成毁半，不懈晦明通。岁晚从吾好，聊程秉烛功。”这是吴小如先生八十余年习书的心得，可书法对于吴小如先生来说只是自娱，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书法家。“所谓书法家，必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之功，在古今书法沿革的历史长河中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并对后世产生推移运会、垂范将来的影响。”按照吴小如先生的标准，我逐一审视当今书坛，觉得现在是没有书法家的时代。 2011年2月5日于三惜草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