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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老师、各位领导、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晚上好。 站在这里，做这么一场学术演讲，我感到诚惶诚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既为众多学子的参与而感到激动，又为自己才疏学浅、力不胜胆而感到惭愧。还是让我们从这次活动的主题说起吧。 这次山东大学国学周活动的主题是“国学之美，无处不在”。我理解的国学之美就是国学之善，也可以说“国学之善，无所不在”；理解的国学之善，也可以说是国学之真；也可以说是“国学之真，无处不在”。真善美是统一的，真的东西就应该是美的，应该是善的；假的东西一定是恶的，是丑的，是不好的。 国学之美，美在哪里？你学了国学，不可能给你一件漂亮的服装，它也不可能给你法国的、韩国的、日本的化妆品，更不是韩国的整容术。如果说国学之美美在服装，或者说给你提供了一个美丽的服装，那一定是“皇帝的新装”。国学之美，美在哪里？国学之美，首美在我心。美在我之心，用美我之心，进而美我之形；用美我之形，进而美我之行。由此，我想到孟子的一句话，“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这是什么意思？“仁义礼智”大家都知道，我们把它称作为中华美德。孟子说这些美德根植于我的心中。在孟子，它不仅根植于我们的心中，而且与吾生俱来，就像我有四肢一样。我们知道，当我们从妈妈的怀中降临到世间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是残疾人而是一般的人或者正常人、普通人，那么我们的四肢是先天地具备的。孟子认为从妈妈那里降生下来的时候，不仅有四肢，还有“四端”。这个四端就是仁义礼智。“仁”就是恻隐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什么叫恻隐之心？恻隐之心就是同情心，就是爱心。如果没有同情心，没有爱心，孟子说，“非人也。”意思是说他就不是人。  颜炳罡（资料图 图源网络） 有一次，我在山东一家电视台和国内一位经济学家共同录制一个道德节目，主持人提出一个问题。她说，一个孩子掉到水里去，岸上的人讨价还价给多少钱把他捞上来，这些有能力施救却讨价还价的人合乎不合乎道德？这位经济学家说，施救的人都要付出成本，还会付出风险，所以他要钱是合乎道德。我说，按照孟子的理论：救人是人的本分，不救人非人也。孟子说得很清楚，他说“见孺子将入于井”，见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爬到井里去的时候，任何一个人“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都会有同情心，都会猛然心动，不加任何思索、不需要做出任何的考虑，没有任何利害的计量一下子把他拉回来。这是人恻隐之心。没有这个恻隐之心，人就不是人了。有这个恻隐之心，施救不过是做了一个人应该做的正常的事而已，做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人事而已。这个例证，可以说明传统儒家伦理与现代的市场经济理论的区别。 讲到这里，也许我们已进入主题了，恻隐之心就是爱心。今天给大家讲“儒学与爱之艺术”，什么是儒学或者说儒学是什么？大家知道儒学经过2500多年的发展，它汪洋浩博，是一个非常完备的思想系统。这个思想系统贯穿着天地人，上通天文、下察地理，旁测物情，关注民人。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儒家做出不同的界定。 我曾经在《生命的底色》这本书中给儒学做过四个界定： 第一个界定，儒学是躬身修己之学。躬身就是亲身去做、亲身去实践，实践什么？即通过实践使自己内在的德性彰显出来、成长起来。我们常说，儒学以修身为本，也经常讲要做事先做人，躬身修己就是通过亲身实践实现自己内在的道德价值。 第二个界定，儒学是我们生活的智慧学。儒家文化传统不同于西方基督教的文化传统，基督教是神学，儒学不是神学，而是人学。神学和人学的区别点在哪里？简单地说，神学是为神服务的，人的一切都是为神服务的。人学是为人服务的，儒家的人学就是以人为中心所展开的哲学说明。它告诉我们现实的人如何去过一种有修养的生活，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 第三个界定，儒学是道德的理想主义。什么叫做道德的理想主义？任何一个思想系统、思想家都有它理论的基点，否则它就不能成其为系统，也不能称之为思想家。柏拉图的理论基点是他的理念，如果把柏拉图的理论的理念去掉，整个柏拉图的思想系统将会倒塌。我们知道黑格尔理论的基点是绝对精神，如果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去掉，黑格尔的整个理论系统也将会坍塌。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点是“物质”，马克思主义一切理论都是建立在“物质第一性”这一原则之上的。 那么，儒家理论的基点在哪里？道德。它解决一切问题乃至解决宇宙的一切问题一切问题的思考点落实为道德。道德不是伦理学的观念吗？它能解释天的问题，能解释地的问题吗？我告诉大家，儒家认为道德完全可以解释天问题、解释地问题。我们的德从哪里来或者说我们是怎样（得）德的？儒家学者告诉我们的德是从天而得来的。大家都知道孔子有一句名言叫“天生德于予”，明确告诉我的德性从天那里来的。《中庸》进而说：“天命之谓性”，天所赋予人的就是人之本性，人之本性也就是人之德。既然我的德性是天给予的，那么人就应该效法天道，不负天德，效法天道该怎么样？那就是“自强不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是对天德的效法。地德如何？地德是博厚的、广大无边的，我们效法地德，像大地一样博厚。老百姓有一句话叫做“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有一句话说得文雅一点话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大海就是最大的东西吗？大海在哪里？大海在大地之上。什么东西能够连大海也包容得下呢？大地。所以中国人把大地视为母德，母亲之德。所以人们要效法地德，无所不能承载。所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既合天德，又合地德，可谓“与天地合其德”。“与天地合其德”就是我们常说的天人合一了。 第四个界定，从人的内在自我与社会的关系上来说，儒学是什么？用《庄子？天下篇》的话说是“内圣外王之道”。什么是“内圣”？“内圣”就是内在地成就自己、实现自己。大家知道中国古人一句话，叫“不为圣贤，则为禽兽”。乍听之下，这句话说的好像是在骂人，但是放在儒家的价值平台上加以衡量，这句话道出了儒学的精髓。它认为一个人如果不学圣贤，不向圣贤方向努力就是禽兽。圣贤，人而已矣。把人做好了，你就是圣贤。所以，“不为圣贤，则为禽兽。”内圣是什么？做人、修己、成己。 什么是外王？实际上是“外往”，外往即通出去。我们经常讲，道家是避世的，佛家是出世的，儒家是积极入世的。温总理到湖南大学去视察时，说了句满怀深情的话。他说，“孔子在《论语》中讲了一句我以为是伟大而震撼人心的话，‘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孔子的这句话在周游列国的途中讲的。在周游列国十四年中，孔子四处碰壁，也遇见了不少隐士。那些隐士们劝孔子，你凄凄慌慌，如此辛苦，一心想找到一位明君主来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天下滔滔皆是，哪里有什么明君？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好东西，与其逃避那种混帐国君，不如逃避这个混帐世界。逃避这个混帐世界，怎么办？做隐士，过隐居的生活。孔子对隐士的回应是：“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这个回应掷地有声，震撼千古人心！道出了儒家与隐士的根本不同，也表明了儒家的根本价值取向。人只能过人的生活，人不能过鸟兽的生活。我们已经从动物界脱离出来了，我们就不要再回到动物世界之中了，人只要是人，就不能回避乃至逃避人的问题，而是应当积极承当、担当人的问题。虽然有的人不满意现实，虽然世界上还有很多道德的败坏的事情发生，虽然也出现了“小悦悦”类似事件，虽然大学生找工作，有这样或那样的不顺，但早生50年可能吗？晚生20年可能吗？都不可能，这就是人的限定性。我们不和现实的人打交道，和谁打交道？如果天下有道，天下大同了，孔子说还需要我出来改变它吗？正是因为天下不好、不理想，才需吾辈。梁漱溟先生看见军阀混战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喊出“吾曹不出，如苍生何！”这是孔子的精神，是儒家的精神，是儒家积极担当的入世精神。 作为一名佛教徒，你可以躲进深山老林，青灯黄卷，了此残生。临死的时候，放在柴火上一烧，烧出几粒舍利，说代表着你的道行，那是可以的。但是作为儒家，烧出几颗舍利是不行的，是无意义的。因为那个东西不能做金刚钻来用。作为一个道士说，一生性命双修，一生练内丹外丹，练到最后练个百年不坏之身，死了不腐烂，一放上百年或几百年，象征自己的功业。但是儒家认为练那个身是无用的，如果人人都练成那种千年不坏之身，几百年后，必然到处都是那种僵尸，小孩看见会害怕的。顺应宇宙大化流行之道，既然来到世界，创造一番事业，“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通过立德、立功、立言来实现自己精神价值的永垂不朽，这才是儒家的人生追求。这是儒家的“内圣外王”之道。 第四个界定，我说儒家是天人性命之学。大家都知道，儒家讲天人合一，性命不二，这是儒家的哲学系统，这里我就不跟大家一一介绍。 将上面我所讲的儒学界定嵌入到我今天演讲的主题，儒家叫“爱之艺术”。从我的意思是说儒家是讲爱的，是讲爱的艺术，是讲爱之美德。大家知道，爱是人类一切文化的主题，是人类社会的永恒主题。一种文化如果是人类文化的正道，而不是邪道，它就不会主张仇恨，就不会主张残杀，它就应该主张人类的相亲相爱。 我认为，在中国文化史上，最重爱的文化是墨家，但是最会爱的文化是儒家。我为什么说最重爱的文化是墨家？大家知道，墨家有十大主张，然而这十大主张围绕一个核心，这就是“兼相爱，交相利”。墨家的“兼爱”主张是这个核心的核心。什么叫“兼”？兼就是全面、普遍的意思，兼爱就是普遍、全面地爱。墨家为什么提出“兼爱”的主张？他是针对儒家的“仁爱”而言的。儒家的爱在墨家看来是有差等的爱。孟子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只老我之老，不老人之老；只幼我之幼，不幼人之幼，怎么办？有一个人，他只是将心比心，不能推己及人，又怎么办？只爱自己，但不爱别人。只爱自己的家，不爱别人的家；只爱自己的国，不爱别人的国；只爱自己的孩子，不爱别人的孩子。甚至为了爱自己的孩子去伤害别人的孩子，为了爱自己的家，去伤害他人的家，为了爱自己的国，去伤害他的国，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墨子提出了“爱人若己”的观念。爱人之身若己身，爱人之父若己父，爱人之子若己子，爱人之家若己家，爱人之国若己国。这样的话，天下就不至于相篡、相恨、相害，爱是墨家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出发点，所以我说墨家是最重爱的。 我把墨家的理论叫“爱的幻想主义”，称“爱的理想主义”也可。他以为人人实现了爱，整个世界就太平了。墨家爱的主张多好啊！墨家为了实践这种爱，摩顶放踵而为之，甚至“赴汤蹈火，死不还踵”。墨家，用我们今天的话说，那是一个非常能战斗的团体。如果它能在中国历史上存留下来，一定会像西方基督教的使团一样发展成中国的墨教，那就不是墨学了。很遗憾，墨学在历史上消失了。两汉以下，再也不见墨家的踪影。这么好的学说、这么好的主张，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怎么就没有人继承呢？这是历史的遗憾。如果说有人今天再提倡新墨学，实践墨家的主张，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墨家最重爱，但墨家不懂得爱，或者说墨家不会爱；最懂爱、最会爱的是儒家。为什么说儒家最懂爱、最会爱呢？因为儒家的爱能够落实下来，它爱得艺术、爱得美，它爱得不像墨家那么不近人情，所以它能够流传下来。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不提基督教的博爱？在本届尼山论坛上有同学给我提出了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博爱”一词中国古已有之，不是出现在基督教的《新约》或者《旧约》里。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中国的《孝经》中。“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这个词怎么是基督教所专有呢？ 大家知道，用“博爱”这个词来解释儒家的观念叫什么？就是仁爱的“仁”。唐代大文豪韩愈说在《原道》中说：“博爱之谓仁”。博爱之谓仁，其实也不是韩愈的发明，孔子早就讲“泛爱众。”博爱就是广博的爱，普遍的爱。广博的爱、普遍的爱，不和墨家的兼爱一回事吗？是的。儒家的博爱和墨家的兼爱在终极目标上是一致的，但是在实践的方法上是不一样的。儒家和墨家的区别不在于要不要爱，而在于如何去爱，如何去实现这个爱。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