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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中庸》的思路

http://www.newdu.com 2017-12-09 Confucius2000 佚名 参加讨论

    作者:陈达隆
    朱子在序言中说子思作《中庸》的初衷:“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于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更相演绎,作为此书,以诏后之学者。”这个主旨是如何展现的?
    第一,研读的难点。事实上由于历史变迁,到了宋代已经存在着解读的困难。程子特重《中庸》,但他没有做注。他的门人根据讲学所做的记录,也不够准确完整。朱子在《中庸序》中自述:“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沉潜反复、盖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得其要领者。然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脉络贯通。”
    朱子说他自己遇到的困难,首先是文体。子思作文,往往把引述孔子的话和自己的话混在一起。鲁穆公曾就此事质问,子思回答说,我所说的或是记忆中孔子的话、或是我根据孔子的意思自说,大意都是一致的,穆公复何疑焉。(见《孔从子。公仪》)史称子思十六岁做《中庸》四十九篇,人微言轻,子思的这个做法可以理解。但是古文没有像现代标点那样的断句,要分辨哪个是孔子的话、哪个是子思自己的话,就会有困难。因此,朱子说他读了很多遍都很困惑,以后才发现原来文中是引述孔子的话。“某旧年读中庸,都心烦,看不得,且是不知是誰做。若以为子思做,又却時复有个‘子曰’字,更沒理会处。”《朱子语类卷64》
    朱子的第二个发现,是全文中各个章节之间有(或应有)紧密的逻辑关系。因此《四书集注》中判断章节,不是简单的编辑工作,实是反映了朱子的悟境。我们就可以发现与汉儒有所不同。看朱子讲学:
    問:“中庸第二十章,初看时觉得渙散,收拾不得。熟读先生章句,方始见血脈贯通处。”曰:“前辈多是逐段解去。某初读时但見‘思修身’段后,便继以‘天下之达道五’;‘知此三者’段后,便继以‘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似乎相接续。自此推去,疑只是一章。后又读家语,方知是孔子一时间所说。”
    广云:“岂独此章?今次读章句,乃知一篇首尾相贯,只是说一个中庸底道理。”曰:“固是。他古人解做得这样物事,四散收拾将来。及倂合众,则便有个次序如此,其次序又直如此缜密!”《朱子语类卷64》
    第三个问题,是序言中提到的“其书始言一理、中间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也就是说中间的很多章节(特别是引述孔子的部分)在读者看来文字上的关联不明显(所谓“四散收拾將来”)。所以虽然大体上可以串联文意,还是不甚清晰。现代就有学者认为依文字读不通,或掺杂后人文字而非全是原文,或前后应重新编辑分作两篇。
    “武内义雄说“《中庸》与《累德》、《表记》、《缁衣》、《坊记》四篇有关系,极当考究,此四篇之文体,与《中庸》上半相似”。可谓抓住了问题的实质,需要补充的是,《五行》一篇与《中庸》下半相似,这一点也同样“极当考究”。从这一点看,今本《中庸》上下部分在文体、内容、思想等方面确实存在着差别,表现出不同的思想旨趣。” “今本《中庸》上下两个部分在思想上存在着差异,甚至对立,把它们放在一起是不合适的,这是我们怀疑《中庸》原是两个部分最主要的原因。《中庸》上半部分主要讨论“中庸”。”《梁涛:郭店楚简与思孟学派》
    对于现代人而言还有第四个难点,就是古人做注其实是阐发自己的体会观点,而不是简单地翻译成白话。如果我们不能体入程朱的工夫悟境,实际上无法理解他们的注解而变成了另一本“天书”。用这种误读去指导对《中庸》文本的研究,就好比读不懂中文而采取英文译本、又读不懂英文而转而读英文的德文译本。徒然增加了许多曲折。
    简言之,最大的困难似乎不在于《中庸》的文字训诂,而在于文意的贯通。朱子说:“中庸之书难看。中间说鬼说神,都无理会。学者须是見得个道理了,方可看此书 ,將來印证。”《朱子语类》
    第二,研读的角度。既然子思作《中庸》的目的,是祖述圣人之道的源头、圣道在社稷中的体现、圣道的复制或延续的原理、以及圣道延续的效验,因此他是在叙述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与《大学》重点讲“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是不同的。这种叙述的角度,也与论孟不同。论语孟子是从圣贤第一人称的角度来作证,读者可以从师弟间的谈话语境直接地感知其人格。而《中庸》是从第三人称的角度来叙述圣道的原理和系统。这个情形决定了,如果我们不能打通全篇的脉络,而只是着眼于个别的警句,那是无法了解《中庸》的。
    第三,研读的背景。(1)关于天命。(2)关于天道。(3)关于礼。
    上古讲天命,应该是当时一个通识,是为大众所接受的,而且天人之间还是一种直接的切近的关系。我以为所谓天,古人多与“天道”相联,而不是实体意义上的“天穹”或现代意义上的“天空”,也不是基督教的“上帝”,甚至也不是俗话说的“老天爷”。
    “天命”或“天道”,我解作生命之本原、万物秩序之根本依据。程明道曰:“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言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天命。”《程氏遗书卷十一》我们在古本《大学》的注疏里面还看到: “致知在格物”者,言若能学习招致所知。格,来也。己有所知,则能在於来物。若知善深则来善物,知恶深则来恶物。言善事随人行善而来应之,恶事随人行恶亦来应之。言善恶之来缘人所好也。“物格而后知至”者,物既来,则知其善恶所至。善事来,则知其至於善;若恶事来,则知其至於恶。既能知至,则行善不行恶也。(孔颖达疏《礼记正义》)
    天命既与天道互为体用表里,和同一个时代的老子所说的“道”,其实相去不远。“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德经。21》它无形而显,无为而作,周行不殆。盖人初无知,被动地服从因果所显示生住异灭周行不殆、惩罚性地纠正自己的行为。故曰天命、天道。故曰“性自命出”。
    犹如父母生下小孩,他们的身体里面就流着同样的血液。人的本性,也与天命或天道具有共同的本质,是不一不异的。因为有这个依据,所以圣人可以体道见道,主动地去合于天道,而实现人生的大自在,实现社会的中和无为之治。故曰“率性之谓道”。这是上古圣人之学的一般基础,也是《中庸》一书的前提。
    上古的“礼”最重要的职能是祭祀、占卜。“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做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论语。子路》“物既来,则知其善恶所至。既能知至,则行善不行恶也。”《礼记正义》一些学者指出,上古的礼含有宗教的意义,正是如此。楚简《圣德》:“道者、德者、一者、天者、君子者,其闭塞谓之德,其行为之道。”所以孔子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
    从“礼”的角度,不但可以了解“道德”的最初之本来自天命或天道,而且那是一个直接在日用平常中体知验证(沟通)天道的渠道。那就是文中所谓“庸”(朱子说为平常)的实际内容。朱子所谓“散为万事”的章句,正是子思以“礼”的实例从不同侧面做出说明的地方。散乎哉?不散也!从这里读进去,原来只是平面的“不偏不倚”“平常”就显现出活泼泼的立体的实在。
    一些学者也看到了文中“礼”的地位。梁涛教授的《郭店楚简与思孟学派》一文颇具代表性:
    “二程说“不偏之谓中”,有一定的道理,但“偏”与“不偏”需要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即是礼,如果看不到这一点,难免有失片面。“庸”有“常”的意思,《尔雅·释诂上》:“庸,常也。”具体指常行、常道。所以,中庸的本意应为中道和常道,也即日用常行。那么,子思生活的时代什么可以称作“日用常行”呢?显然只有礼了。可见,中庸一词实是由礼转化而来,是礼的理论化和哲学化。《汉书·艺文志》有“《中庸说》二篇”,列入六艺略礼类,说明中庸与礼有密切关系,乃是当时人们的普遍观念。明白这一点,《中庸》这一部分的内容便容易理解了。”
    “所谓“君子中庸”是说君子能够恪守中道,也即恪守礼,而小人不遵守礼仪,故肆无忌惮,与“天命之谓性”、“喜怒哀乐”之“中和”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从《中庸》第二章到第二十章上半部分没有一处谈到“性”,更没有谈到“中和”。相反,它谈中庸多从外部入手,把中庸看作外在的习俗和规范,表现出由外而内的致思方向。”
    “今本《中庸》上下两个部分在思想上存在着差异,甚至对立,把它们放在一起是不合适的,这是我们怀疑《中庸》原是两个部分最主要的原因。《中庸》上半部分主要讨论“中庸”。”
    可惜,梁文只看到“礼”的外在形态,认定《中庸》只是“礼”的哲学理论,而不能了解程朱所见下学上达的旨趣。事实上,出土楚简《五行》(据考为子思作)清楚地指示了圣人无为而合于天道、君子充实仁义礼智而上达天道的路线。《中庸》一书,可以看作是《五行》的扩充和阐发。《五行》篇为我们解读《中庸》提供了极大的启发。
    第四,从以上的了解,我们有这样的结论:《中庸》一书不是绝妙玄远的天书(一般所谓“极高明”),不是讲遥不可及藐不可见的天道(一般所谓“超越”),而是讲述我们生命的本源依据(天命天道)如何体现于日用平常之中、如何从这个日用平常中学习修炼而得以把握、圣道的延续和复制又如何以日用平常的方式影响到社稷的根本福祉。这也就是圣人之道、中庸之道了。所以文中说“极高明而道中庸”。
    当我们看到这一点时,也就可以了解,事实上程朱从“未发已发”的静坐工夫去体贴中庸之道,也正是反映了那个天命远去、礼转化为政治体系、禅宗乃至口头禅流行的时代特征。在程朱是日用平常,到了当今的时代,却成了孤峻神秘的理学学问。古人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谈玄者戒之。
    我们也由此了解,理解和传承中庸之道,离不开再一次在当代语境下的诠释和落实。如今“天”已经变成抽象的哲学概念,“理”已经成为少数人的学术语言,“道”变得玄远神秘而不可知。就个人的契入门径言,或有下学上达、有顿解顿悟、有静坐禅定、有多闻广参。但真正的会道人、修道人,必然不作玄谈想、神秘想,也必然不作学术闲诂想。
    第五,我以为,全书可以判释为:总论、详说、总结赞叹。这里面包括了三个层次: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三个层次依次展开,其中有一条主线贯通。这条主线就是“礼”。天命存于礼,率性现于礼,修身在于礼,教化成于礼。《礼记》以此篇作为通论别记,不是偶然的。
    (1)总论。即《中庸》首章。朱子指出:此章“首明道之本源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四书集注》也是讲了三个层次。
    “天命之谓性者”,若明道曰:“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言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天命。”则命之与道,非一非异。朱子说“道之本源”、复言“实体”,启哲学思辨之端。
    我以为子思说道不可离、戒惧谨慎,是在当时的语境下直观的说法。首章中对应的解说有:“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若圣人见天命合天道,又何有于“离”;若为大众说,不应讲“实体”之类的玄理。“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道为什么不可离?戒慎恐惧又是从何而来的?好比幼儿在家庭中成长受到父兄的约束,古人也会感受到天命天道的约束而生出敬畏之心。“物既来,则知其善恶所至。善事来,则知其至於善;若恶事来,则知其至於恶。既能知至,则行善不行恶也。”“善道须臾离弃则身有患害而生也。”《礼记正义》这正是汉代遗留下来的对于上古“礼”的实践的描述。
    率性之谓道者,对应的解说有:“喜怒哀乐之谓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程朱的入手工夫,是静坐观心,体会未发已发。而子思之时天道未远,圣人是直接感知而得。所谓“聞君子道,聪也。闻而知之,圣也。”“不乐无德。”“德,天道也。唯有德者然后能金声而玉振之。”《五行》
    我以为子思所指,是说破了密意:圣人未发已发,莫不如道;率性显现,其乐处亦无所修证。所谓“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以人治人”,“反求诸身”,这就是“中庸”之迹。特后人难以体认其本,所以要静坐观心。今之学者观心亦难,以朱子工夫为思辨,又当如何入道?
    修道之谓教者,对应文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朱子释为“圣神功化之极”。这也是一种时代语境,以圣神推极中庸教化之功。但现代却把这个“圣神”解为神秘主义,或比附西哲所谓“超越”的概念,大错特错了。
    我以为,阳明有一段话讲的好:“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之‘教’同。”《传习录》修者,修道也;教者,道之教也。天以道教圣人,圣人又推己而教天下之人。
    所以文中讲“三达德”,必经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而致之。简言之,就是论语所谓“博之以文、约之以礼”。非约礼之外,别有“慎独”“诚之”也。
    所以文中有“成己成物”,非成己无以成物,而成物,就是成就天下人之社稷福祉。这个成物的载体,就是“礼”。“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所以自二十六章以下,处处说礼,或譬之山川、或推极天地,“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都是在讲成物落实于礼的效验,乃至于无声无臭、无为而治天下。这里面哪里有什么神秘主义呢?
    (2)详说。我以为或可这样来大致地划分一下:
    2-11章,释率性谓道。
    12-19章,释天命谓性。
    19-24章,释修道。
    25-29章,释教化。
    30-33章赞叹总结,释圣道不绝的依据、君子成圣的途径。
    第六辨误。(1)“什么是中庸”是个不恰当的问题。
    朱子在《中庸》全书的题解: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世人多以度量取中解释,又与程子“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相对而纠缠不已。
    窃以为,在我们未开读之前就来定义“什么是中庸”这样一个流行的做法,是不恰当的。 既不能见子思,也不见程朱。
    自汉以来,注家都要为《中庸》作例行的题解。然而“中庸”是不是就是这本书的书名,其实大有争议。其次,“中庸”之义,是贯通全书三个层次、而不是用定义的方式来说明的。再次,不通全书、不达天命之义而喜谈不偏不倚,徒益思辨戏论而已。
    贯通全书即见圣人,见圣人即见中庸。这不是个哲学或学问的问题。
    (2)“未发已发”是理学的问题,不是《中庸》的问题。
    朱子说“他所以名篇者,本是取‘时中’之‘中’。然所以能时中者,盖有那未发之中在。所以先开说未发之中,然后又说‘君子之时中’。”《朱子语类卷61》研究者多因朱子说个“看已发未发”,就认为《中庸》一书的高明尽在于此,不把这个已发未发说到天上去,就不算懂得中庸。不知这只是朱子在那个特定语境中的入手工夫。刻舟求剑,去得远了。
    不见朱子又说:“須是且著力去看大学,又著力去看论語,又著力去看孟子。看得三书了,這中庸半截都了,不用问人。” 《朱子语类卷61》为什么这样讲?只为中庸之道是圣人行得,见圣人就是见中庸。在子思名礼,在程朱名理。名字虽殊,同指一事而已。古人言:但得本,何愁末。
    所以说:“未发已发”是理学的问题,不是《中庸》的问题。朱子他自见得,却是今人不会。
    以上不成熟的看法,希望不吝指正。相互启发,共同提高。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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