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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华:在史诗与神话的双重枷锁下:文学表述中的长征

http://www.newdu.com 2017-12-12 苏州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 佚名 参加讨论

    张恩华(哥伦比亚大学)

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1期

 

长征是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历史上曾经有过我们这样的长征么?

——毛泽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

导言

1934年10月16日,为躲避国民党军队追剿,86 000名红军官兵在中共中央的领导下,从江西于都出发向西转移以求生存时,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此次行军的目的地,更不知道即将历经的艰难险阻将成为日后“长征”神话的核心。 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毛泽东迅速发掘了长征的意义,为长征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一锤定音。同时,通过与斯诺的谈话,向世界展示了积极正面的中国共产党人的形象和共产事业在中国的希望。长征为中国内外了解红军和中国共产党提供了门径,并成为中国共产党日后历次革命的原始积累的资本。

此后的半个多世纪中,长征深入到中国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从主流官方意识形态的宣传到个体日常生活的行为约束,都继承了长征遗产,比如全国性的周年庆典(尤其是每五或十周年)和个人发动的各类“重走”长征路的活动。同时,长征话语在政治、历史、文学、艺术和大众文化等诸多领域得到广泛彰显:长征精神成为中国共产党持续弘扬的优良传统之一;建国以来不断推出的有关长征的历史书写(包括正史、教科书、日记、回忆录和“演义”等基于历史事实并以再现历史事实为目标的历史和准历史作品)可谓汗牛充栋,以往长征历史中的禁忌和叙述误区得到探索和澄清; 长征是文学和影视生产经久不衰并永远政治正确的主题和主旋律,包括1950年代王愿坚的系列短篇小说、上个世纪末的高收视率电视剧《长征》和中央电视台眼下正在播出的、为纪念长征六十周年制作的纪录片《解读长征》等;近年来,先锋艺术突破了对于长征传统表述的基本格局,尤以大型系列展览“长征:行走中的视觉展示”为代表, 再次印证“长征无所不在”(ubiquitous)的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于长征遗产的种种思考。2004年,国家旅游局推出的“红色旅游”计划中,长征成为红色之旅的核心路线。种种迹象表明,长征已经超越了革命和历史所赋予的使命和意义,作为浓缩经济和文化资本的载体,在有形/有意识的纪念性活动和无形/无意识的想象性行为中,成为一个共享的民族集体记忆的场域。

围绕长征形成的各种文化现象值得综合探讨和深入研究,作者博士论文的一个章节即以此为任务:将长征置于中国社会、历史、文化大背景下,以长征与历史形成的积极对话(包括长征如何改写历史和历史怎样塑造长征)为参据,从长征的空间性特征出发,补充和修正以往认为革命与历史二者不可或缺、却忽略革命与空间之间的张力和互动的观点。 主要考察长征空间上的不同维度,即描述这一行旅的发生始末,追溯其在中国地理历史版图上的刻写经过,并分析其在以文本和影像等为媒介构成的复现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中的生成机制。论文的三个组成部分将分别呼应标题中的关键词:(1)首先,长征的真实旅程实际上是寻找希望之乡(promised land)的过程,这一向西的红色之旅也是长征日后作为史诗的核心。(2)共产党统领下的关于长征的历史书写建构了一个宏大的话语空间。在此话语建构下,长征被转换成共和国建国神话的基础。(3)以长征为题材的文学和影像作品构成了关于长征的复现空间,它挣扎于史诗和神话的双重枷锁之下,在有意渲染长征光环的同时,无意解构和剥离了其史诗和神话的面纱,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切近了长征作为历史事件的内核和真相。论文以长征的虚拟空间(virtual space)为结尾,围绕近年兴起的“长征热”,描述和分析在互联网推动的虚拟世界和其影响下的现实世界里,长征如何在有形/有意识的纪念性活动和无形/无意识的想象性行为中,成为一个共享的民族集体记忆的场域。虑及篇幅的限制,这里发表的是论文全文第三部分的上半部,即长征在文学生产和复现空间中如何作为一种文化资本流通和怎样承载着文化资本的象征意义,具体讨论的是1980年代中期纪念长征五十周年的三部作品。

亨利 ? 拉斐伯(Henri Lefebvre)解释复现空间为包含复杂的象征符号,指其有时经过编码,与社会生活的深层或者秘密层面息息相关。 换言之,复现空间是一个与社会生活密切相连的符号宇宙。这就表明它首先是一个符号体系,其次作为社会现实的索引(index)而存在。1937年,斯诺写到长征时预言:“总有一天,会有人为这次激动人心的远征写出一部完整的史诗。” 直到今天,这部史诗还没有问世,尽管被称为“史诗性的作品”不计其数,其中包括毛泽东本人被广泛传诵的抒情七言律诗《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砣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锁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在未问世的史诗与崇高的抒情诗中间,拥有无数的长征表述,其中以准历史(semi-historical)性质的传奇、演义故事居多; 相反,基于长征历史事实,不以证明其历史真实性(authenticity)为最终目的的想象性文学作品则相对较少。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由于各种可能的原因如政治(舆论控制)、历史(时间接近)等因素的制约(conditioning),通过文学作品来再现具有史诗和神话地位的长征尚有难度。表述(representation),这里指的是关涉某一特别事件、采用不同类型的媒体和文类创造的文化产品。通过这种方式,我强调表述作品的指涉(reference)性质。

摆脱双重枷锁:盲区的呈现与填补;直面死亡与缺失

长征的文学表述自建国以来的三十余年内,在内容上相对单一,文类上则包罗万象,有诗歌、话剧、歌剧、小说等。 这些表述通过不断重复和衍生话语制造了关于长征成功和胜利的话语过剩。这种对于成功和胜利的过度渲染与伴随长征始终的死亡、缺失和资源(包括生活必需品和武器装备)之匮乏,尤其是长征者十之八九未能走到终点的结局,形成鲜明对比。这些文学作品所构成的复现空间显示一个盲区,我称之为“空的空间”(space of void),用来表现缺席、丧失和死亡。这三个词语都有字面的和比喻的双重含义。从开始,长征书写就回避了“伤亡”这个主题,后来无论在历史书写还是文学创作中都长期成为禁区。同样道理,逼红军走上长征不归路的元凶国民党,在长征题材作品中也不在场,李伯钊就禁止国民党在其歌剧舞台上露脸。 死亡和缺失成了不可言说的话题。根据让 ? 波狄亚(Jean Baudrillard)的逻辑,总的来说,对于长征的表述倾向于遮盖一个核心,也就是伤亡、缺失,反之则努力渲染它所不具有的,也就是获得和成功。 这背后是一个否定机制在运作。

在这个空洞(空的空间)内,有一个奇异的死亡个案——《卢代之死》,是随红军走完长征全程的左翼作家冯雪峰完成却未曾问世的作品。长征结束后,冯来到上海,暗中宣传红军事迹和共产党政策。1937年,冯与周扬等就“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两个口号发生争论,不欢而散,年底返回浙江义乌老家。这时,他着手写作关于长征的长篇小说,最初标题为《红进记》,后改为《卢代之死》,花三年时间完成50万字手稿,不幸却在1941年被国民党逮捕后遗失。除冯本人,只有作家骆宾基看过这部手稿。1949年后冯重写这部小说,很快由于被划为右派而中断。1961年,右派帽子摘掉后,冯继续写作,却被告知因为他曾是右派而不宜写作长征这样的革命题材,一气之下他将手稿付之一炬。这对冯来说是个遗憾,其他各种文体他都有作品,惟独没有小说。即使《卢代之死》不是小说杰作,它的夭折对中国文学来说也是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尤其考虑到冯的双重身份——此前作品已证明其创作才能的作家和长征的亲身见证人,和对于长征这一事件反应的先知先觉(immediacy)及其跨越三十年不曾间断的努力。我们很少有证据来了解《卢代之死》到底是怎样一部小说,根据现有的零星记录也不可妄加断言。但从标题可以确定作品跟死亡有关,毕竟长征的整个过程布满死亡,千千万万人的真实地死去。这部作品与长征可谓命运与共——在问世以前就已经死亡两次。

长征文学对死亡和杀戮主题的回避,到了1980年代中期大有改观。1986年,恰逢长征结束五十周年,一批新生代军旅作家重访长征故地后创作了一组中篇作品,结成“长征笔会”专栏发表于《解放军文艺》。这组作品在认同长征通过巨大牺牲克服艰难险阻创造奇迹和意义宏伟的同时,探索长征史诗形成的原初状态,试图拨去长征神话笼罩的光环,揭示长征余生的生活现状,细节逼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和匡正了长征正史的疏漏和偏差。

“长征笔会”收入的三个中篇分别是:程东的《夕阳红》,记录作家一行沿途采访老红军的经历片段,发掘被遗忘的红军老战士,收集留存在离散的老红军中零散的长征记忆; 江奇涛的《马蹄声碎》,描写红四军运输营某班八名女战士克服重重困难终于穿过草地赶上大部队; 乔良的《灵旗》则讲述广西界首小镇洪毛靖自红军1934年过广西后五十年的人事沧桑。 其取材、叙述视角和风格各有特色,但是在主题关怀、写作姿态和历史反思等方面,它们又或明或暗遥相呼应,多异曲同工之处。

首先,与过去突出中央红军长征官兵的艰苦卓绝相异,几位作者都不约而同将焦点对准长征的边缘群体,包括红四军女战士、中途被迫留下的游击队和行军中偷偷溜走甚至加入地方民团屠杀红军的逃兵。与长征大历史中的英雄人物相去甚远,革命理想和牺牲精神超乎他们的理解力。他们所做的多半是出于本能的对生的追求、对死的抗拒、友善的回馈和残酷的报复。这些小人物也有普通人的恶习,嫉妒、贪婪、混淆是非甚至以更恶抗恶。在一个英雄不再的世界里,崇高也就荡然无存,尽管作者并未刻意去反崇高。然而,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长征士兵来说,被食物的原始冲动驱使,不顾尊严、甚至不惜生命代价去填充辘辘饥肠。《马蹄声碎》中,二过草地时,聋大姐把人粪里的青稞麦拣出,张大脚将同伴少枝呕出的小块蹄筋丢进嘴里,为打捞溪流对岸的马尸来充饥,美丽的年轻女战士隽芬丧命湍流。这些细节要比崇高产生的敬畏更能令观者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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