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现代大儒马一浮将“国学”定义为“六艺之学”,也就是以《易》、《诗》、《书》、《礼》、《乐》、《春秋》“六经”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经典学问。然而,从1938年5月到2006年10月,将近七十年的时间,马一浮重新定义国学的这一公案,竟然鲜为人知。直到2006年10月,著名学者刘梦溪发表《论国学》一文,其中引用并认同马一浮的国学定义,他还提议在小学设国学课,以“六艺”为主要内容。 马一浮曾说:“学者当知六艺之教,固是中国至高特殊之文化。唯其可以推行于全人类,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至高;唯其为现在人类中尚有多数未能了解,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特殊。”足见在其眼中“六艺”地位之高。然而,此时的中国,欧风美雨已经刮过了几十年,为什么他还要将“国学”锁定于“六艺之学”,而非包罗中国过去一切之历史文化呢? 1947年4月4日马一浮与方介堪(左二)马公愚(右二)吴振平(右一)夏承焘(左一)于杭州。 马一浮的国学论和他的六艺论是一致的。而“六艺论”包括“六艺之学”、“六艺之道”、“六艺之教”、“六艺之人”四个环节。六艺之学,即六经的学问系统,可以分开单论一经,也可以诸经合论。六艺之道,指六经的精神义理,依马先生的解释,所谓圣学,就是义理之学。他说:“今当人心晦盲否塞、人欲横流之时,必须研究义理,乃可以自拔于流俗,不致戕贼其天性。” 六艺之教,是指用六经来教学育人。六艺之人则是指通过六艺之教,所培育的经过六艺精神义理熏陶涵化的受教者。 马先生以《礼记?经解》所引孔子的话,来诠解六艺之为教的大略精神义理范围。孔子的原话是: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 到一个国家,从民情风俗方面可以看到这个国家的教育实施情况,可谓事理昭昭,概莫能外。国人接人待物如能表现出亲切和蔼的态度,那是《诗》教的收效。如果人们通达阔大,不斤斤计较于眼前的绳头小利,那应该是《书》教的结果。而《乐》教则使人亲和良善,《礼》教让人恭敬节俭。《易》教可正人心,使言行知所趋(吉)避(凶)。《春秋》教则比类照鉴,使人能够明是非而别善恶。这和《庄子?天下篇》所说的:“《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为各自陈述解读的角度不同,义理旨归殊无不合。要之,六艺施教的重心在其价值论理的涵化,亦即因教以明六艺之道。以六艺之道涵化培育受教之人,所成就的就是为六艺之人。故马先生说:“有六艺之教,斯有六艺之人。” 然六艺之道,受教者不能全得,往往是“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这就难免学六艺而有所遗。《礼记?经解》曰:“《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 但马先生强调,所流失者并不是“六艺本体之失” ,而是学而只“得一察”而自失焉。《庄子?天下篇》写道: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妙哉,庄生之论。天下学问的本末、精粗、大小之所发生的缘由,均为其析而言中矣。但六艺之道不同于一般的学问,它是一个整体,尽管“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也可以“適道”,但毕竟不是“天地之美”、“万物之理”,最多不过是“一曲之士”而已。马先生说,这种情况,“佛氏谓之边见,庄子谓之往而不反” ,究其原因,显然是不知六艺可以总体统摄一切学术所致。 马一浮书法作品(局部) 马一浮先生认为,六艺统摄诸学是一个总纲,识得此纲领,方能进入六艺之道和六艺之教。 六经的学问体系固然博大精深,但其精神义理并非难窥其奥。依马先生的思理:“六艺之本,即是吾人自心所具之义理。” 又说:“天下万事万物,不能外於六艺,六艺之道,不能外於自心。” 此即是说,六经的义理跟每一个人的理性心性都是相通的,不是凭空外加,而是生命个体完全可以自认自证。所以马先生又说:“当知讲明六艺不是空言,须求实践。今人日常生活,只是汩没在习气中,不知自己性分内本自具足一切义理。故六艺之教,不是圣人安排出来,实是性分中本具之理。” 这也就是孟子讲的,“理也,义也”,是“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孟子?告子上》)。明白了此一层道理,领悟六艺的精神义理就不致畏难了。换言之,就是用六经的理性精神启晤每个人自我的觉悟,除却沾染的尘埃,去掉“习气”,使人的“性分中本具之理”显现出来。故马先生又说:“圣人之教,使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便是变化气质,复其本然之善。” 是的,六艺之教的终极旨归,即在于使人“变化气质,复其本然之善”。难哉?不难也。孟子不是说“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吗?只不过我们普通人,在大多数情况下经常是“日用而不知”罢了。 对于六艺之教,马一浮先生实抱有至高的期许。他把立教的眼光投向了整个人类。满怀激情的写道: “故今日欲弘六艺之道,并不是狭义的保存国粹,单独的发挥自己民族精神而止。是要使此种文化普遍的及于全人类,革新全人类习气上之流失,而复其本然之善,全其性德之真,方是成己成物,尽己之性,尽人之性,方是圣人之盛德大业。若于此信不及,则是于六艺之道犹未能有所入,于此至高、特殊的文化尚未能真正认识也。” 又说: “世界无尽,众生无尽,圣人之愿力亦无有尽。人类未来之生命方长,历史经过之时间尚短,天地之道只是个‘至诚无息’,圣人之道只是个‘纯亦不已’。往者过,来者续,本无一息之停。此理决不会中断,人心决定是同然。若使西方有圣人出,行出来的也是这个六艺之道,但是名言不同而已。” 马先生禁不住为之赞叹曰: “圣人以何圣?圣于六艺而已;学者于何学?学于六艺而已。大哉,六艺之为道!大哉,一心之为德!学者于此可不尽心乎哉?” 学者天天言道,道在哪里?说道在吾心,固不误也。但吾心之道,容易得一曲之偏。全体大用之道,或如庄生所说的“天地之美”和“万物之理”,可以说悉在六经。六艺之道与吾心合其德,方成得六艺之人。呵呵,大哉,六艺之为道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