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曾经一针见血地概括我国的春秋时代与春秋时代的希腊——“希腊史向民主主义变,我们向专制主义变”(《希腊思想、基督教和中国的史官文化》)。而我们“向专制主义变”的最大鼓动者便是孔子,不管是他梦寐以求的西周,还是实际归一的秦及后来,实质都是等级森严的专制制度。但是孔子又提倡“仁”与“爱”。他是真诚的,却又可以以使这种森严的专制穿上“和谐”的新衣。如此,这种鼓吹便有了一种温情惑人的面纱,以至历代统治者都要尊孔崇儒地挂羊头(仁)卖狗肉(专制)。顾准甚至说挂羊卖狗的“这一套其实开始于孔子本人”。 但是,对于“孔孟之道”中的孟子,顾准得出的结论则是:“比较起来,孟轲比孔子要‘一以贯之’得多……荀孟对立其实就是孔孟对立”(《论孔子》)。 孔子、孟子真是有所对立的吗?读罢《论语》,再仔细地读《孟子》,相信这种对立是真的存在的。孟子的声音,比孔子的声音,更加有着现代的意味,不妨让我抽出《孟子》中的一些言语一一道来。 率兽食人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梁惠王章句上·第三章)。 富贵人家的猪狗吃掉了百姓的粮食,当政者不管不问;道路上撂着饿死的人,当政者没有一点怜悯不去打开粮仓赈救。不管不救,还开脱罪责,说饿死人全怪年成不好,与我无关。孟子痛恨这种狼心狗肺的“罪岁”丑行(以天灾掩盖人祸),直斥为这是“刺人而杀之”的凶手,杀了人还竟然无耻地说“不是我杀的,是兵器杀的”。 紧接着,第四章,孟子几乎是指着梁惠王的鼻子说的:你的厨房里有的是肥肉,马厩里养着膘肥体壮的马,可是百姓却面黄肌瘦,饿死的尸体就横弃于野外,你们这不就等于带领着野兽来吃人吗——或者你们这些当政者,不就是吃人的野兽吗?!——“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 2300多年过去了,科学与文明大行于世,且不是战国时代的烽火连天。但是,一切却在更大范围以更大规模重蹈覆辙。数千万饿殍,只用六个字就打发了:“三年自然灾害”。那可是举国上下的饿殍横陈啊,而大江南北的村庄,也就死寂成了一个个坟墓。偌大的中国,只有一个叫李铜钟的农民,为李家寨四百多口断粮七天的乡亲们,去公社粮站借来四万斤粮食,却被当成抢劫犯逮捕法办。 只是孟子的话,不死,依然“言犹在耳”—— “为民父母”者(原来现代公仆们自诩的“父母官”来自于2300年前的孟子),怎么可以使老百姓活活地饿死呢(“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此率兽而食人也”! 这个李铜钟借粮时的一段话,可与孟子的话参照着读:“可俺李家寨,都是那号最能受苦受累的‘受家’,谁个手上没有铜钱厚的老茧,谁个没有起早贪黑的跃进(指1958年的“大跃进”)?他们侍候庄稼,就跟当娘的打扮他们的小闺女一样。”(张一弓《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就是这样听话苦干的庄稼人,硬生生饿死了数千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