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如果满眼都是有用之物,世界就将毫无美感可言。唯独有了几分空灵与洒脱,有了几分超然的情怀,“大美”才会同人照面,才能向人敞显,人们才能在与大美的相遇中“诗意地栖居于世”。 《庄子·知北游》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什么是“大美”?在庄子看来,只有那种不可称名的诗意之境界才配称“大美”。而这样的境界,唯在与外物的了无牵挂中才能够显现。它要求人们超越认知心和功利心的羁绊,用一种广阔的心胸和超然的眼光去同世界打交道,方能获得诗意的存在。 相对于“大美”而言者,乃是“小美”。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这样的美,就是所谓的“小美”。因为它是人起了分别心的结果,是相对之美,也就是与丑相比较而言的规定,是褊狭之美,已经是狭隘的了。为什么“大美”不言?它实在是既无须言,也不能言。这类似于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旦可以言说,就意味着拘泥于一隅,有着特定的期待和指向了。若此,大美便隐遁不显。 朱光潜在《谈美》一书中说,比如我们画画的朋友看古松,他把全副精神都倾注在松的本身上面,古松对于他便成了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他忘记他妻子在家里等柴烧饭,忘记松树在植物教科书里叫做显花植物,总而言之,古松本身完全占据了他的意识,古松以外的世界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他只把古松摆在心眼面前当做一幅画去玩味。他不计较实用,所以心中没有意志和欲念;他不推求关系、条理、因果等等,所以不用逻辑的和抽象的思考。这种脱净了意志和抽象思考的心理活动叫做“直觉”,直觉所见到的孤立绝缘的意象叫做“形象”。美感经验就是形象的直觉,美就是事物呈现形象于直觉时的特质。 其实,朱先生在这里指出了人们对于古松的三种态度,即认知的、价值的和审美的,只有超越了前两者,才能真正得到审美的愉悦。 通过科学认知方式,人们不可能捕捉到美感。 有一位外国学者穆希尔为了讽刺科学的描述方式,曾故意拿科学语言来刻画金秋八月的维也纳:“在大西洋上有一个低气压区,它向东移动与俄国上空的高气压靠拢……这是由等温线和等夏温线造成的……”显然,人们从这里读到的除了科学论文般的清楚明白之外,不可能得到任何来自对象的美感体验。 鲁迅先生在他的杂文《新秋杂识(三)》中也曾经用诙谐调侃的笔调写道:“科学我学得很浅,只读过一本生物学教科书,但是,它那些教训,花是植物的生殖机关呀,虫鸣鸟啭,是在求偶呀之类,就完全忘不掉了。昨夜闲逛荒场,听到蟋蟀在野菊花下鸣叫,觉得好像是美景,诗兴勃发,就做了两句新诗——野菊的生殖器下面,蟋蟀在吊膀子……写得太科学,太真实,就不雅了……”鲁迅这里所说的当然别有用意,但以此为例说明科学式的认知与审美的互斥关系,也不乏有趣的启示。 在审美观照中,人们还必须摆脱“占有”的诉求。海德格尔在一首题为《暗示》的诗中说:“算计的人越急,社会越无度。运思的人越稀少,写诗的人越寂寞。”“算计”是一种功利上的打算,这样的人越多、越急迫,社会就越加充满欲望和诱惑。在这样的氛围中,谈何诗意,谈何美感!因为一旦起了功利之心,诗意也就荡然无存了,美感自然消失殆尽。如此一来,诗人的寂寞在所难免。诗意的丧失,无疑是诗人之死的深层原因。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当人以功利态度与世界相遇的时候,人的需要和享受就具有了“利己主义性质”,而世界向人呈现的只能是“纯粹的有用性”。因此,马克思说:“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在商人眼里,黄金不过是财富,不过是金钱的化身,而没有丝毫美感可言,因为利益关系把审美维度遮蔽掉了。同样地,对于穷人来说,最紧迫的问题是充饥,只要不能解除饥饿感,再美丽的风景也毫无意义。可见,审美的发生必须基于对功利关系的超越。 如果满眼都是有用之物,世界就将毫无美感可言。唯独有了几分空灵与洒脱,有了几分超然的情怀,“大美”才会同人照面,才能向人敞显,人们才能在与大美的相遇中“诗意地栖居于世”。 (本网经作者同意发表;作者系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