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理学的工夫论就是与其哲学本体论直接相关的。如果说,宋儒的致知论的理论预设是物物有理、万理为一的理一分殊,致知的最终目标是“知夫万理为一”的话;那么,他们的涵养工夫论的理论预设则是喜怒哀乐未发为性、己发为情的心统性情论,涵养工夫的最终目标则是达到“日用之间,本心莹然,随所意欲,莫非至理” 的人生境界。可见,宋儒的涵养工夫论是与心性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是通过“下学而上达”而完成对形而上之性体的体证。所以,他们在诠释《论语》的涵养工夫论时,也建构出一套与原典不太相关的心性论与超越境界论。《雍也》篇记载有孔子赞扬“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之语,这当然是德性涵养的境界,但宋儒的解释显然不局限于此,朱熹《论语集注》引程子的解释: 程子曰:“学以至乎圣人之道也。”“学之道奈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惧、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而已。然必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焉。若颜子之非礼勿视听言动,不迁怒贰过者,则其好之笃而学之得其道也。然其未至于圣人者,守之也,非化之也。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 在宋儒看来,涵养工夫的目标就是“至乎圣人之道”。那么,包括颜回在内的学者为什么能够“至乎圣人之道”呢?宋儒认为这是由于人的本性源于天理,其未发时五性具焉;人的情缘于外物触形,情炽而益荡。人的涵养工夫包括明心、养性、省察、持养、居敬等等,其过程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警戒、引导、克制自己缘于形体受外物触动而产生的情与欲;另一方面则是发现、保存、拓展自己内心深处的善良本性。宋儒反复申诉的存养、省察、主敬等等,它们既是儒者的“下学”人事的工夫,又是“上达”天理的工夫。 可见,宋儒不仅肯定致知工夫是包括下学、上达两个方面,同样,涵养工夫同样是包括下学、上达两个方面。他们反复强调,一方面,涵养工夫是指学者在自己的生活日用中对本人的各种感情念虑、视听言动的操存省察,不能让那些发自气质的情感欲望突破名教秩序;另一方面,这种涵养工夫能够使学者发现自己的情感现象深处的天地之性,此性是自我与永恒的天理一体的证明。所以,他们在诠释《论语》中无处不在的德性涵养工夫时,总是在不断地赋予这种日用工夫以形而上的超越意义。朱熹在注释《泰伯》篇孔子所言有关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的君子涵养之道时说:“言道虽无所不在,然君子所重者,在此三事而已。是皆修身之要,为政之本,学者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颠沛之违者也。” 道体的无所不在,为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的下学工夫赋予了形而上的上达意义。又如朱熹在注解孔子“依于仁”的德性工夫时,也是从天理的终极意义来说的,他说:“依者,不违之谓。仁,则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也。功夫至此而无终食之违,则存养之熟,无适而非天理之流行矣。” 这种在日常生活中去欲、存心的涵养工夫,不仅是为了充分实现内在的心之德,更是在完成参赞“天理之流行”。 (作者简介:朱汉民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 注:此论文是作者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玄学与理学的学术思想理路研究》(07BZX036)的阶段成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