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艺术总是通过有限之象来求表现,而其所表达之旨趣,若仅停滞于象,则不能感动人心,振奋人生。知命则能通幽极微,有若无,实若虚,在平易中自见清明高远。识仁求仁恶不仁,知命也。义理即明,则志气通达,精神流贯,如理而说,如量而行,心无丝毫走作,行无丝毫雕绘藻饰。则云兴瓶泄而不为多,片言只字而不为少。乃至默然无语,其声如雷。庄子曰:“君子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 无有乎内外之别,物我之间,人己之分,感触神应,有不言而喻之妙,斯谓艺术人生,亦谓人生之艺术。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原义是指德行,为人生向往之高境界,乃人生之艺术。正德利用厚生,皆寓艺术作用,艺术乃人生之一结晶,故亦可借孟子此言来阐述中国艺术之境界。“可欲之谓善”,亲切平易即可欲,如饮食男女,皆人生之必须,故可欲,然必止于至善。中国艺术之题材皆是人生中常见,乃可见可达可欲之事物。其所表现的,皆源于人内心之亲切感受,日月山水,草木鸟兽,莫不皆有性,亦莫不皆是情。以情动人,以情显性,情自性出,心统性情。悠往远来,无不得乎性情之正。“有诸己之谓信”,人心能够体验感动之事物,始可信。诸己即己之一心,心之德性,一心识万物,能识得天地之性,无诸己则万物之性俱灭。至亲至切之处乃人心,平易浅显之事物,通过人心之亲切体验,真实可信,乃见天地之心。修身养性而仁德成,始谓有诸己,有诸己则可在己心之德性上印证抒发。西方艺术之可信处在外,由科学、哲学乃至于上帝来认可,始谓可信,无从体验,故不亲切。不亲切之艺术,无从体验,无以印证,故其所感人之处,常在于其令人惶惑之处。斯谓心之放失,源于思而非本于心,乃感觉游思之驰骋泛滥所为,无德性光辉之照耀融和,故冷漠怪诞。不亲切之艺术,因无诸己,可称为心灵的碎片。“充实之谓美”,尽心尽性以至于命乃谓完满,仁德之心感发兴起,融通天地,有心有性有情,充实圆满,故谓之美。“充实而光辉之谓大”,充实不已,技艺纯熟,心德广大,光彩烛照,辉映万物,美轮美奂。万物之性豁然交融合一,惊天地,动鬼神,震撼人心。推己及人,己达达人,己立立人,唤起人心之共鸣,昭示万物之同然,穆若乎欢欣鼓舞兮,悠扬乎响彻天地兮,故谓之大。“大而化之之谓圣”,瑧至化境,内外交融,成己成物,志气塞乎天地,沛然若决而不可御。则心到意到手到,随手所指,兴之所至,皆通天人合内外,以全天地万物一体之仁。虽小而必大化,平易见高远。亦大而化小,天地之性只在平易中见。“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化则未可前知,化平易为神奇,化神奇为亲切,化育万物,神韵悠深,出神入化,故谓之神。 四 张横渠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国艺术之最高境界,乃从如此之气象中升腾而起,中国艺术之心即此天地之心。为天地立心即立义也,命不立于义,乃行尸走肉,强食弱肉,暴燥不安,天诛地灭矣。世间没有无义而称为艺术的物事。往圣之绝学即义理之学,继绝学乃明义理之惟一途径也。所谓惟一者,百家之学必汇归于义理,方能见天地之纯。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义理明则道一,道一则可循可守。万物合一,万有化无,心虚气灵,天地之心见焉,艺术之心生焉。 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此言大有深意。己者,私也,小也。己之身体有形,有形之物终属私小,故人皆有习气之偏。艺术家有过人之才,才气越大,习气之偏愈甚,其所受的遮蔽亦愈大,故艺术家常感身心不安。才气终属私小,而性德远大,不能因私小而遮蔽远大,自陷于小我,桎梏性命。己之身虽小,而己之性与天地万物之性同。故克己即是修身养性,使己之性与天地之性交融合一,识得自家之性命。自家一个身心尚奈何不了,如何能了得天下事?己之性狭小偏窄,如何能体悟赞赏天地之美?克己即克去私小,则己之性即天之性,己之道即人道,亦天道。于有形中透出无形,于有色中见得无色,复见大体。复性也,分殊中识得理一也。克己复礼,天人合德焉,故为仁。艺术创作之形象、声律、语言,乃至技术方法,甚至于所表达之内容,皆属分殊。分殊皆是相,理一乃其性。艺术作品之感人,有赖于技艺却不在技艺,乃在于唤起人心之同然处,在于人性之流露上。人心之同然,千古无贰。伟大的艺术能超越千古,如《古诗十九首》之惊心动魄,一字千金,正在其以心感心,能直吐我心,深入别人之心,上达于天地之心。 孔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尚比兴,指东而言西,说下以言上。以小拨大,四两拨千斤。即就眼前事物指点陈述,而引譬连类,可以激发人之志趣,感动人之情意,故曰可以观,可以兴。兴者兴起,即激发感动义。盖学于诗,则知观于天地万物,一草一木,闾巷琐细,人生百态,莫非可以兴起人之高尚情志。诗之教,温柔敦厚,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故学于诗,通可以群,穷可以怨。事父事君,乃群道之大者。忠臣孝子有时不能无怨,惟学诗于诗者可以怨,虽怨而不失其性情之正。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可以渐跻于化境,岂止多识其名而已。孔子教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广大其心,导达其仁。诗教本于性情,不徒务于多识。陶渊明诗:“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妄然。” 中国艺术诗乐画同源,分说为三,合言乃一,即诗也。诗乐画,皆人一心之发用,抒发怀情而道心声,乃天理之流行也。孔子虽说的是诗教,其实也即是艺术之教,乐教、画教莫不是焉。 诗教必由立志始。闻诗教而兴起,遂有感通天下之志立。去私欲而大天下,动天地,感鬼神,性命所由兴焉,人生因此而绚丽焉。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孟子教人,处处使人感动奋发,此即诗教也。诗有五至,《孔子闲居》引孔子言:“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人不立志,自寻非命,圣人亦奈何不得。无志之艺术非是艺术,乃动物的发泄呻吟罢了。言为心声,诗言志,文以载道。孔子曰:“言之无物,其行不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