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精神之基点,即是立志。志立而道生,顺循此道,颠沛造次必于是,自会养得浩然之气。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之所以能言,乃在于其养成的浩然之气。中国艺术讲“气韵生动”,此气即浩然之气。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立命即是存心养性,养气也。养气之关键是修身。大学之八条目:格物、至知、诚意、心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修身大有事在,需格物、至知、诚意、心正四者齐具,循此始可达中国艺术之最高境界。 问:中国艺术之境界是否太高,惟圣人能为之,凡人可至否?曰:能。试看几千年来中国艺术之瑰宝,无一莫非在此世间上哭过笑过生活过之凡人所为。其实,道不远人,而人自远。几千年来的中国人,自天子以至于平民百姓,皆深信圣贤可学而至,天人合一之境就在每个人的心中,己之性即天人合德之性。故《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遮人,于是皆以修身为本。”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中国人深信,天地即是造化,造化即是生是仁。在生生不息之大化中,死亦是生。生是阳,消是阴,阴不过是阳之消退。阴阳两分,亦当合而观之为一气,乃阳之生气。春生夏长,属阳,秋收冬藏,属阴。所藏之仁种,莫不又孕育着无限生机,复见天地之心。若无阴来收藏孕育阳,则不能成就阳之生。人人皆知道、德、仁即性,乃性命之根本。性其情,则命有所依,情其性,则放荡无所归。克己修身志于道,识仁求仁恶不仁,乃几千年来中国人延绵不坠之风气。史载昭昭,不烦列举。故中国人之游于艺,则道、德、仁尽在其中矣。游于艺乃可达上乘,专于艺终处下品。艺术乃游于艺之事,或者说艺术只是一种业余爱好,所以,中国历史上,几乎没有以艺术为职业的艺术家。 中国人之人生,遵循着尽心知性知天之仁道,早已是艺术化之人生。中国人做人,不怨天,不尤人,不求人知,不贪富贵,不求闻达,乃尽己之心,顺己之性而已。做人如此,艺术亦如此,艺术所寄托的,乃一己之心声,一己之怀情,止于心灵之陶冶,性情之磨炼。如董其昌的画,仅是为家人或朋友而画。他给官员或非亲近之人的画,多出于在别人的画上题上诗或加上自己的印记。像董其昌这样的画家,数不胜数。用今天的话来说,中国人眼中的艺术作品,属人生的副产品。而这个副产品,乃能通天人,合内外,从最亲近之处,上达于艺术之最高境界。 五 西方的艺术理论皆以自由为艺术之本质。例如,海德格尔认为“心境愈是自由,愈能得到美的享受。”康德说艺术是“无关心的满足。”卡西勒则认为艺术“是给我们以用其他方法所不能达到的内在自由。”黑格尔在《美学讲义》中则说:人是被安放在缺乏、不安、痛苦的状态,而常陷于矛盾之中。美或艺术,作为从压迫、危机中,回复人的生命力,并作为主体的自由的希求,是非常重要的。达尔文、斯宾塞从生物学的角度,将人与动物的游戏作同样看待,认为艺术的本质是游戏,因为在游戏中,人是没有功利的。这些观点似是而非,不究竟,不彻底,盖没有识得天人合德之故。人与人,人与万物相隔,总感受压迫,处于危机中,终于相竞夺,起争斗。故西方艺术充满了不安,要通过激情和想象力来冲破压迫,冲破一切,乃至世界。西方艺术多只停留在生命的层面上,其所表达表现的,是生命力的冲动,这种冲动虽然也自有感人的地方。似乎生命力砸碎了一切,即是精神的自由解放。按中国人天人合一之观点,此种自由是一种虚妄,乃是无由之自由,无的之解放,放而无所归。只在生命力的冲动中,非是性情之正。中国人则是以中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乃一片和乐景象。中国人认为,天地人即是最完美的艺术,人之修身养性,就是为了体悟天地之性,学会欣赏这个伟大的艺术。而且,通过人不懈之努力,顺循着自己明德之指引照耀,发挥人生性命之最大可能,将会使这个伟大的艺术品更加完美,更加伟大。人自身也融入其中,与天地同侪,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庄子超然于物外,要在人间之外世界之外作逍遥游,故其不争不斗,不求表现,与西方凭藉生命力冲动之所为,正好相反。但是,究其根底,却与西方观念有更大的相似之处。其荒唐之言,无何有之乡,梦蝶化蝶,鲲鹏展翅,游心于无端之涯,乃是对人生超越之否定。心无所止,处处非心所能住,惟超然而游,仙仙乎无可归哉。庄子孤独之心,正与西方同。在庄子老子的思想中,见不到丝毫“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豪情与自信。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西艺术之旨趣,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来源:http://www.confucius2000.com/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