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字子玄,生于公元252年(魏嘉平四年),死于公元312年(晋永嘉六年),是西晋时期的重要哲学家之一。 郭象的主要著作《庄子注》,相传是在向秀注的基础上“述而广之”而成的。此外,他还有《论语体略》(或称《论语隐》)一书,已佚失,只有部分内容保留在皇侃的《论语义疏》中。对于郭象的哲学思想,历来的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他与裴頠的“崇有”论一致,基本上是唯物主义的;有的则认为,他的哲学体系是主观唯心主义的。本文想谈谈个人对郭象哲学思想的一些看法,以求正于大家。 一、“独化”说的神秘主义本质 “独化”一词是郭象创造出来用以解释天地万物生成、变化的一个基本哲学概念。所以,“独化”说是郭象哲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内容。郭象“独化”说的提出,是有其先前理论斗争上的背景的。 在郭象之前,玄学唯心主义者,如何晏、王弼等都提倡“贵无”,以“无”为天地万有的“本”、“体”。如何晏说:“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之为事,由无以成”(《道论》,见《列子·天瑞篇》注)。王弼说:“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老子》四十章注)。又说:“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老子》一章注)。“有之所以为利,皆赖无以为用也”(《老子》十一章注),等等。这些都说明,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都统摄于“无”这个根本,离开“无”就没有天地万物的生成和变化。这种“贵无”的唯心主义理论在社会上传播,造成了实际政治生活中的许多流弊。西晋时裴頠就指出,那种崇尚虚无的风气,使人们“薄综世之务,贱功烈之用”,“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礼,而忽容止之表;渎弃长幼之序,混漫贵贱之级”(《晋书·裴頠传》)。因此,他专著《崇有论》以释“贵无”之蔽。他指出,“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认为,从理论上讲,“夫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同上)。经过裴頠的批判,暴露了“贵无”论在理论上的荒谬和实际政治生活中的流弊。 郭象的“独化”说从表面上看是接过了裴頠关于“无”不能生“有”,“始生者,自生也”等观点的。因此,他也反对何晏、王弼等“贵无”论者把“无”说成是统摄万有生成、变化的共同“本”、“体”的理论。但是,他把“始生者,自生也”的观点绝对化、神秘化,使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成为一个不可捉摸、神秘莫测的领域,因而他的“独化”说在理论上又与裴頠的“崇有”论有着根本的不同。 郭象对于“无”的看法,与裴頠也是不同的。裴頠对“无”的看法是:“虚无是有之所谓遗者也”(《晋书·裴頠传》)。他认为,“自生而必体有,则有遗而生亏矣”(同上)。这就是说,在裴頠看来,所谓“无”,是“有”的亏损或消失。郭象是如何来解释“无”的呢?他说:“夫庄老之所以屡称无者,何哉?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耳”(《在宥注》)。又说:“非唯无不得化而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是以夫有之为物,虽千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知北游注》)。这是说,“无”不是相对于“有”而言的,“无”既不是生成万物的“本”、“体”,也不是“有”的亏损或消失。“无”仅仅是说明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没有任何原因或根据,而是“自生”的。所以,郭象概括他对于天地万物生成、变化的一个主要观点是:“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庄子注》序)。这也是他“独化”说的重要内容之一。 就这方面来讲,郭象的“独化”说具有反对宗教神学“造物主”的意义。他曾明确地说:“万物万情,趣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朕迹,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齐物论注》)。因此,他十分强调天地万物生成和变化的“自然而然”。他说:“万物必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同上)。“自然即物之自尔耳”(《知北游注》)。又说:“(天)不运而自行也,(地)不处而自止也,(日月)不争所而自代谢也。皆自尔。”(《天运注》)。这些观点,应当说是郭象“独化”说中包含的合理因素。但是,郭象的“独化”说中还有一个与此密切相关的另一方面的重要内容。那就是,他认为天地万物的这种自然而然的生成、变化,都是各自独立、互不相关而突然发生的。这也就是他常说的,“突然而自得”(《天地注》),“欻然自尔”(《庚桑楚注》),“忽然而自尔”(《知北游注》),“掘然自得”(《大宗师注》)等等。就这方面来讲,郭象的“独化”说具有严重的神秘主义色彩。 郭象所谓“突然而自得”、“忽然自尔”等,也是为了强调说明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都是没有任何原因和根据的。他认为,不仅“无”不能生“有”,而且“有”也不能生“有”。如他在解释《庄子》“必出乎无有”一语时说:“此所以明有之不能为有,而自有耳”(《庚桑楚注》)。对于这种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不需要任何条件的思想,郭象有一简明的概括,即所谓:“独生而无所资借”(《知北游注》),或者说:“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齐物论注》)。在这个问题上,郭象有一个十分错误的逻辑推理。他认为,如果事事物物都要寻求其原因或根据,这样寻求起来就没有个边际了,因此,只有断然肯定一切事物都是“无待”、“无所资借”的,才能使“独化”的道理明白透彻。这就是他说的:“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则寻责无极。率至于无待,而独化之理明矣”(《齐物论注》)。列宁曾经说过:“只要再多走一小步,仿佛是向同一方向迈的一小步,真理便会变成错误”(《列宁选集》第四卷第二五七页)。郭象的“独化”说正是从反对宗教神学的“造物主”、反对天地万物依赖于“造物主”而生成、变化这一点上往前多走了一步,从而得出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不需要任何条件,没有任何原因或根据的错误结论。 唯物主义认为,就整个宇宙来说,它的存在是无条件的,绝对的。也就是说,物质世界存在的根据就在它自身之中,不应当到它之外去寻找什么根据。但是,就物质世界中的每一具体事物来讲,则都是有条件的、相对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不需要依赖其它事物,没有任何原因、条件而独自存在的个体。郭象所谓的“独生而无所资借”,并不是指整个宇宙存在而言的。因为,在他看来,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一个一个样的独立个体,只有个性,而不存在共性。即使如他说的“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逍遥游注》),也只不过是指万物个体数量上的总合,而非指万物整体共性而言的。因此,他讲的“独生而无所资借”,完全是指每一个体事物的生存、变化不需要任何条件和任何原因的。郭象的这种思想就和裴頠“崇有”论中的观点有了根本的不同。裴頠否定“无”能生“有”,但却强调“有”必须有所“须(待)”、有所“资”,即必须有所依赖、有其根据才能生存。这就是他说的:“偏无自足,故凭乎外资”。当然,裴頠说的这种依赖或根据是:“济有者皆有也”,即万物互相依赖、互为条件,或者说互为因果,而并不是到万物之外去找什么原因或根据。所以,裴頠的思想是一种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郭象则不然,他把所谓“物各自生”推向绝对化,根本否定万物的个体生存需要一定的条件和根据,根本否定事件之间的依赖关系和因果关系。在这一点上,郭象是走得非常远的。他认为,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不仅不需要外部的条件,甚至也没有内部的原因。他说:“凡得之者,外不资于道,内不由于己,掘然自得而独化也”(《大宗师注》)。可见,郭象所谓的“有”,只是一个个独自突然发生和变化着的孤立个体,无根无源,互不关联。不仅如此,这样的“有”,就连它自身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样的世界,只能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所以说,郭象的“独化”说,在论证天地万物生成和变化的问题上,虽然抛弃了“造物主”,却陷入了神秘主义的泥坑。 郭象的“独化”说为什么会从否定“造物主”而陷入天地万物毫无原因的突然自生的神秘主义呢?除了上面提到的他的那个错误逻辑推理外,还有其理论上的根源。郭象虽然反对王弼“以无为本”的理论,即反对把天地万物的生成、变化归结为由一个共同的根源“无”所决定。但他在论证每一事物个体的生成、变化是“无待”、“无故”的时候,不仅把“无”绝对化,使每个个体都成为没有任何原因、条件的孤立存在,而且进一步把“无”抽象化,把“无”归结为每个个体的“真性”。郭象认为,每个事物都有它的“迹”和它的“所以迹”。“迹”是指事物的“形”、“象”,“所以迹”是指事物的“真性”。从事物的这两方面来说,郭象认为事物的“迹”是其“所以迹”的表现。他在注《庄子》“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一语时说:“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则六经也”(《天运注》)。意思是说,“六经”只是先王之“迹”,这种“迹”是先王的“真性”,即“所以迹”的表现。具体来说:如“黄帝非为仁义也,直与物冥,则仁义之迹自见”。“尧虽在宥天下,其迹则治也”(《在宥注》)等等。郭象又认为,“迹”是表现出来的的东西,有形有象,可言可说,也就是已生之“有”。这种已生之“有”是要受到时间、空间的局限的,所以是“不足恃”的。如他说:“诗礼者,先王之陈迹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夫儒者乃有用之为奸,则迹不足恃也”(《外物注》)。又说:“法圣人者,法其迹耳。夫迹者已去之物,非应变之具也,奚足尚而执之哉”(《胠箧注》)!?既然“迹不足恃”,则当求之于“所以迹”。郭象认为,“所以迹者,无迹也”(《应帝王注》)。这是说,“所以迹”是无形无象、不可言说的,因而也是无法认识的。他说:“浑沌玄同,孰识之哉?所识者,常识其迹耳”(《天地注》)。然而,这个“无迹”的“所以迹”却不受任何时间、空间的局限,可以“乘群变,履万世”(《应帝王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