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日程表上,2016年将在全世界范围内隆重纪念为世界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三位作家:中国的汤显祖、英国的莎士比亚和西班牙的塞万提斯。这不仅是为了纪念他们逝世400周年,更是为了表彰他们不朽的文化建树,张扬他们为人类所留下的美好的精神财富,抽象而言就是人道主义立场和人文主义追求的形象表达。不求同年生,正好同年卒,这就为世界人民共同缅怀他们,找出了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理由。 时不我待,三年之后,如何纪念作为世界文化巨人之一的汤显祖,汤显祖是否能够在国际化的传播学意义上与其他二位大家相比,这已经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十分紧迫而且略显尴尬的问题。 塞翁作为习作不少的剧作家非常一般,但他的小说《堂·吉诃德》却非常知名。作为西班牙第一文化名人,他的小说至少拥有100多种文字的数百种译本;西班牙还为之设置了西班牙语最高文学奖塞万提斯文学奖,同时还创立影响巨大的塞万提斯国际艺术节。以塞万提斯命名的学院,已经在全球范围内拥有了旨在推广西班牙语言文化的70多个姊妹学院,在中国的塞万提斯学院已经在筹划北京之外的另外几家分院。 与塞翁相比,汤翁在哪一方面都不占优势。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体制阵营的各种国际性的排列中,中国的世界名人通常有孔子、屈原、李白、关汉卿等,第一层次的国际名人似乎还轮不到汤显祖;从翻译来看,汤显祖剧作的翻译,英语版才刚刚预备出齐,这也与国家行为没有关系,只不过是苏州大学汪榕培教授的个人践行而已。汤显祖艺术节,目前只有其家乡抚州才办过第二届,中国剧协在艺术节上挂名,国家文化部缺位。当然,在孔子学院的太阳普照之下,汤显祖办学的爱好,更不可能以其个人名义在海内外得到弘扬。 与莎士比亚相比,汤显祖的位置似乎还更加靠后。如此看来,面临三年之后的三大国际文化巨人的纪念活动的展开,我们必须要从国家层面、文化自觉及中国文化在国际上全面拓展的战略高度上,抓紧做一些实事,这样才能使得汤显祖在国际上更加引人注目。 迫在眉睫的问题首先是汤显祖《临川四梦》和《汤显祖全集》的翻译出版。早在1916年,日本著名汉学家青本正儿在《中国近世戏曲史》中,便将汤显祖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但是这一比较论断将近百年后,诸多差距仍然存在。建议文化主管部门以重大科研项目立项的方式,召集汪榕培、张光前和Cyril Birch等国内外翻译家,翻译出版汤显祖的剧作集和文集。全世界拥有大学学历的人们,大都读过莎翁和塞翁的著作,但是汤翁的著作,相信各国大学生基本上没有涉猎过。没有翻译出版,何谈传播和影响? 当然,建立数年一度的汤显祖国际艺术节,现在看来已经是水到渠成的文化盛事了。像中国这样的戏剧文化大国,应该有常设的关汉卿、王实甫、汤显祖、洪升等人的国际艺术节。1958年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的时候,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阵营各国,都隆重举办过演出纪念活动。那时中国的各大剧种,几乎在同一时段集中演出关汉卿的作品,这一盛况还历历在目。就连在中国由上戏与中戏主办过两届的莎士比亚戏剧节,由不同剧种同一时段集中演出多种莎剧,至今还令人眉飞色舞。 如果在2016年,中国各大都市和国际上的一些重大舞台上,都有汤显祖的“四梦”演出;不仅仅有中国人的汤剧演出,还有西方人的汤剧演出,那该是何等壮观的中国文化盛事!但是西方人的汤剧排练与演出,还得要有国内文化艺术界和艺术基金的相应支持。目前中国的各大都市,很多都致力于重复设立国际电影电视节和流行文化节日,更加热衷于举办亚洲小姐与世界小姐大赛,但却对设立历史文化名人艺术节兴趣不大,这真是某些官员们和一个民族在社会价值趋向和审美取向的悲哀。 正是从文化自觉的层面上,我特别欣赏两所大学、两个剧团和一个地方政府的作为。一个大学就是南昌大学,他们敢于在大学中专门设立以戏曲为主体的戏剧影视学院,并且以有大量本科生参与演出的阵营,新编上演赣剧《临川四梦》,同时隆重召开纪念汤显祖诞辰46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另外一所大学是台北的中央大学,他们多年以来以推广弘扬汤显祖和昆曲作为其根本文化使命之一,包括昆剧博物馆的设立和昆曲大辞典的编纂。 两个剧团,一是江苏省昆剧院,他们曾以张继青为代表人物,在欧洲和日本等地绽放出《牡丹亭》的惊采绝艳;第二个剧团是苏州昆剧院,他们集合了大陆与台湾的力量,以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使得美国西海岸的大学师生们为之感动。 一个地方政府,不是指已经在一般意义上举办了两届汤显祖艺术节的汤翁故乡抚州,而是特指一个浙江小县城遂昌。该县作为汤翁曾经在此做过五年县令的所在地,早就以2016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隆重纪念汤翁与莎翁的活动为契机,不仅制定了十年政府工作计划,还积极地走出去,请进来,这就有了2011年4月,莎士比亚基金会会长戴安娜·欧文一行来到遂昌,并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语言与文化学院、斯特拉夫德艾文学院在遂昌共同签署了《汤显祖-莎士比亚文化交流合作恳谈备忘录》,就此开展汤显祖―莎士比亚及中英文化比较研究、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的经验交流、戏剧表演、旅游推广、教育与人才培训等多方面的合作。该县还请浙江昆剧团首次将《牡丹亭》三出经典折子戏《游园》《惊梦》和《幽媾》带到了莎翁故乡。 这就促成了莎翁和汤翁的首次近距离对话。所以欧文博士说:“这两位剧作家现在的联系在于两者都代表了能够运用在各自国家的思想和文化环境中的文化资源;两者都由于作品的出版和改编剧作的上演而变得家喻户晓;两者在被传颂的过程中都经历了灿烂的历史,创造了无限的神话,也正是由于这些才使得他们的作品至今仍然广受诵读。2016年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逝世400周年,这是一个契机,能够将两位作家以及他们各自的读者联系起来,这也进一步拉近了我们两国的联系,使我们共享人类文化遗产。” 至于2008年国际剧协首次在中国南京举办的“第三十一届世界戏剧节”,确是以莎翁与汤翁的对话交流作为开幕式的主要内容。但是开幕式有意无意地凸显莎翁只能使得罗密欧与朱丽叶为爱而死,汤翁却可以使得杜丽娘为了爱情起死回生,好像汤翁一定要比莎翁高明一等似的。艺术很难一定有高低之分,莎翁和汤翁同样伟大,硬要厚此薄彼地分出高低来,至少在客观效果上显得胸怀不够宽广。 关于《牡丹亭》的电影电视片,目前已经有了石凌鹤改编的赣剧弋阳腔彩色电影片《还魂记》,南京电影制片厂张继青主演的《牡丹亭》,香港导演杨凡的作品《游园惊梦》与《桃色》皆有许多《牡丹亭》元素,台湾导演陈国富也由此引申发展出电影《我的美丽与哀愁》。至于孙菲菲和沙溢主演的电视剧《牡丹亭》,大家也在期待当中。总的来看,作为人类“梦工厂”的电影样式,当然最能够传达汤翁“四梦”的意蕴,但是目前却没有一部具备国际影响的《牡丹亭》大片和其他“三梦”的大作问世,这也正是未来数年急需补足的大遗憾。 从教育与学术的层面上看,我提议逐步地培养和奖掖更多的国内外汤显祖研究专家。在袁行霈先生主编的教育部《中国文学史》教材中,我所撰写的汤显祖专章,是与屈原、李白等大诗人的篇幅相等的;但是要在国外相应的大学教材中如何凸显汤显祖的地位,我们还有大量的推广与深化工作要做。尽管现在也有美国教授在指导书目中将《牡丹亭》列入世界100种名剧之列,但这毕竟也还是个别的现象。如何使得个别变成普遍,特殊转为一般,我国还得要像美国、日本、韩国和西班牙等国推广本国文化价值观念一样,以国家意志和国家力量,在全球范围内持之以恒地推广包括汤显祖在内的中国文化系列形象。 因此,对于长期以来一以贯之地研究汤显祖的海内外教授,包括已经故去的钱南扬、石凌鹤、徐朔方等学者在内,包括以翻译《牡丹亭》驰名的美国Cyril Birch、以研究《牡丹亭》演出史知名的加拿大Catherine Swatek教授在内,都应该是我们所应该奖掖、肯定和鼓励的对象。这些正面的肯定,更多地是为了对于汤学研究后来者的积极引领。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框架之下,在世界文化巨人的舞台上,隆重纪念包括汤显祖在内的三位大家,确实需要文化艺术界的文化自觉,但更需要政府部门的统筹安排,更需要全民族的整体参与。也只有这样,中国的汤显祖才能真正成为世界的汤显祖,中国的戏剧、艺术与文化才能更多地得到国际上的响应与尊重。一个经济崛起的大中国,也只有文化的复兴和崛起,才能使得世界各国各民族更加心悦诚服。也只有如此,中国的形象才会更加美好。 (作者为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北京市特聘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