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古琴是我国汉民族的传统古老乐器之一,古琴丝弦音色柔美,但古琴的丝弦制作技艺十分考究且几近失传。现代不仅弹古琴的人少了,而且随着社会分工日趋细化,现代人已不具备古人那份精致的情怀了,所以也不太可能像古人一样去亲手为自己制作一套丝弦。然而,我想,琴人制弦作为一个古老的传统、中国古琴文化的一部分,不应被彻底遗忘。 心的自述 弦之缘:琴人制弦是一个古老的传统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你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听过一个声音,然后这个声音就入了你的心了,就像是唤起你前世的记忆一样,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我七八岁的时候,住在四川,一个偶然的机会,曾听过一个上海叔叔用一种卧式乐器弹曲子,当时只是觉得好听。后来他们搬走了,就开始想念这种声音——我也觉得奇怪,虽然过了十多年都没再听到过,但这种记忆反倒越来越清晰,思念越来越浓烈。一天中午,街边放着广播,我突然听到了这个让我梦魂萦绕的声音,我激动地喊:“快听快听!”。同伴不解地问我听啥,我让她们先走,自己驻足街边一直听到“且听下一个古琴曲”,才弄明白了这种乐器叫古琴!从此,“古琴”这两个字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然后,我就开始四处寻找古琴,问遍周围人,没有人知道,当地的音乐学校也没有这个专业,只能作罢。 后来,全家迁来北京,一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古琴。很快,我就和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重逢了。 那是一次参加古琴雅集,我听到了一位琴家用丝弦弹奏的曲子,突然间,那种第一次听古琴的感觉又出来了。那声音轻灵、通透,浸润灵魂,在身体里融化,仿佛和生命一起律动,那么美好!我终于明白,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其实是用丝弦弹奏出的古琴天籁! 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在一次聚会中,听说有人有加工琴弦的工具,我第二天一早就扑去了,发现那里还有做丝弦的配料。我一直喜欢做手工,于是赖在那里为自己加工制作了几套丝弦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但做成后曾经回想,还是觉得有一些工序不尽如人意,要是能改改就好了。 我把其中一副送给教我斫琴的老师。没曾想,他拿到丝弦的时候,听说是我自己做的,一下子愣了,回过神来后,他一个劲儿地说,“不可能,你怎么自己就把丝弦给做出来了!”看他那样,我都觉得好笑。做个丝弦,没觉得有多难啊。 过了几天,老师又找我反复问这丝弦的怎么来的。然后,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丝弦的典故。我才知道,丝弦在近代有过一段几近失传的历史,到现在仍然处境艰难,产量极少,质量也良莠不齐。也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仍有一些琴家在默默地坚持使用丝弦演奏,或是极力恢复传统丝弦制作工艺。老一辈的像吴景略、庄剑丞、查阜西等,近的像黄树志、龚一、成公亮等都在恢复传统丝弦工艺上不遗余力,甚至一些国外琴友也在为之奔赴呼吁。美国的唐世璋先生,毕生致力于推广丝弦,在全世界范围内联系了一些志同道合者,连工程学、生物学的方法都用上了。 现在想来,第一副丝弦因为是用“组装”的工艺制成的,质量上有很多不足。尽管如此,许多试用过的琴友仍觉得比市场能买到的一些丝弦要强不少。身边的琴友们纷纷向我“订货”,可我觉得真正的丝弦不该是用这样的工艺做出来的,这种方法是不究竟的,所以在朋友的鼓励下,我开始认真地研究恢复古法丝弦制作工艺。这一干就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无法自拔。在一众琴友帮助下,经过反复试验,也是一系列因缘际会促成,用数年时间,我竟然把传统古籍里记载的丝弦的制作工艺给复原出来了。我新研制出来的第三代丝弦品质得到了国内外很多著名琴家的认可,被认为是现今存世最优质的丝弦。而且,他们对于我几乎以一己之力制出如此高品质的丝弦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都叫它素心丝弦。现在想来,做丝弦这事儿,于我真是一种天命的安排和指引。从童年时听到古琴的天籁之音开始,这种指引在冥冥中就已开始了。 古琴丝弦在现代近乎失传,有其历史原因。但其实,宋代以前,琴人都是自己制弦的,丝弦生产从来都不是个问题。比如著名的琴师俞伯牙,就同样是制弦大师。而且,真正好的丝弦,其实是最适合自己的丝弦,它应该随着琴的特性,以及琴家的心性、修为、喜好甚至身体状况而作很多个性化调整。比如,宋代《谢希逸造弦法》中就有“如琴重厚,宜用细弦;若琴薄怯,即用粗弦”的注释。在古代,像我这样自己琢磨着做弦的琴人,是非常普遍的。我作为一个琴人,参照古籍上的法子,自己制出了自己想要的趁手的丝弦,丝毫也不值得奇怪。只不过,现代不仅弹古琴的人少了,而且随着社会分工日趋细化,现代人已不具备古人那份精致的情怀了,所以也不太可能像古人一样去亲手为自己制作一套丝弦。然而,我想,琴人制弦作为一个古老的传统、中国古琴文化的一部分,不应被彻底遗忘。 素心丝弦 弦之艺:古籍中的传统造弦法是我的“原典” 回回堂的“冰弦”,历来是琴家心目中最完美的丝弦。但是,这种历史上最著名的丝弦早就失传了。现在市场上出的冰弦,其实是一种现代尼龙纤维所制的琴弦,用“冰弦”作比喻。我走访过一些老琴家,有见过“冰弦”的老琴家形容,那是一种“像细细的水珠流淌成的水流,光可以透过去”的极美的丝弦,真是想想都觉得神往。然而,自古以来,琴可传世,弦却难以传世。我有幸收藏了一根道光年间的丝弦残骸,丝弦里的有机成分早就氧化分解了,我只能珍惜地托在手心里,想象着它曾经的美丽和动听。 “冰弦”失传了。那么,好丝弦该是什么样的呢? 从琴家的角度看,好的丝弦最核心的标准是音韵要美、手感舒服、结实耐用。声音上,充分体现古琴追求的“和、静、清、远、古、澹、圆、润”的境界。在古琴谱的左手运指中,虚罨、爪起、飞吟、飞猱、往来、撞猱、游吟、唤等手法,都是特定在丝弦上运用的。丝弦的虚音、实音之间界线分明,所以弹奏时能表现出虚实相间的感觉,这种独特的魅力,是钢弦难以实现的。 相对钢弦,丝弦常被病垢一个问题是表面不够光滑、走弦时杂音也太大。因此,表面光滑度的问题,也是制作丝弦时必须认真解决的一个问题。还有一个就是张力要大、结实耐用。钢弦的优势之一是可以绷到标准音高,用很久不断,但现代丝弦就不易做到,更不如钢弦结实,特别是七弦、四弦容易断。但是,古代丝弦并不存在这些毛病,说明这不是丝弦本身的问题,是现代制弦的原材料质量和工艺水平下降了。 关于琴弦的规格问题,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老琴家陈长林老师曾专门做过一个课题《古琴丝弦直径(密度)概算》,这是业内比较公认的标准。但我请教陈老师时,他却说丝弦的直径其实不应该有固定标准,他的研究只能作参考。他还说当年最著名的丝弦工艺师方裕庭制作的丝弦就不是按这个的规格做的。我理解,陈老师的意思是丝弦在传统上是一种个性化设计的产物,不希望丝弦直径标准成为工艺师的一种束缚。弦振动的理论虽然在数学公式上仅仅关乎密度和直径,但我在研究中发现做出好弦不能停留在只控制直径的规格。我和朋友在力学实验室,化学分析实验室测得蚕丝的密度和拉力等等参数范围变化很大,更不用说不同的工艺流程对丝性的影响。 要制出好丝弦,绕不开两大关:原料关、工艺关。原料方面,主要是蚕丝的质量,古今差异很大。现代水土大多被污染,桑树的品质也变了,而且现代的蚕农为了保证产量,给蚕吃的东西都不一样,还用各种药,所以蚕吐的丝性状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些都势必直接影响丝弦品质。现代人制不出好丝弦,没有好丝是一大原因。另外,也不是所有的丝都适合制弦。于是我想办法找到了出产顶级蚕丝的蚕农,在那里我几乎是一个茧一个茧地亲手挑回了一批最好的丝茧。单是这份机缘,已是绝大多数人难能有的。 素心丝弦 存世的古籍中记载着传统的造弦工艺,是我制作工艺的“原典”。有“铁琴铜剑楼旧藏”《琴苑要录》中的《琴书》所载的北宋造弦法,“晨风庐藏”袁均哲《太古遗音》中所记的南宋传钞的造弦法,《风定玄品》《丝桐篇·内篇》《琴书大全》等刻本里记的明代造弦法,等等。查阜西老师曾对此做过详尽的整理,贡献甚巨。但这些工艺大致相同,其中还有一些相互矛盾之处,一些重要细节的记述也语焉不详,加之古今度量衡不一致等原因,理解起来很困难,要完全照着就做更不可能,只能掌握个大致方向,具体的还是得结合现实条件,靠自己反复试验,不断总结。 丝弦的最主要的工艺流程有:缫丝、合弦(也叫打弦)、煮弦、缠弦、晾弦等。 缫丝就是把蚕丝从茧里抽出来,这个好理解。但也许有人不知道,蚕吐丝的时候是不歇气的,所以一个茧从头到尾就是一根丝,抽出来的莹莹一线大约有1000米长。古时缫丝是一门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抽丝时如果不小心断了,熟练的工人可以把两截丝头放嘴里,用舌头打个结儿接上,很神奇。但现在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工人了,断了就用打结器接,虽然方便,却没了用舌尖打结的那份灵巧之美。 合弦是重要的一步。就是按多少根丝为一组搓成一小股一小股的丝纶,搓时按一个固定方向搓,然后再把几股丝纶反方向搓合在一起。古书里多用四个字表达这个过程:“左搓右合”。搓合时古书要求“以极紧为度”。这个紧致程度,不仅仅决定着音色,还有弦的稳定性等。 然后是煮弦,算是制弦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讲究颇多。火候的把握很难。有一次,我煮弦时稍一走神,煮过了一点,我舍不得扔,勉强把弦张到琴上一听,声音闷闷的,难听极了。煮弦的时候要加入胶 和中草药,比如白芨,其配方和比例是需要反复试验摸索无数次才能确定下来的。煮弦的工艺,对丝弦外在性状和内在的强度、声音品质等的影响都非常大,所以差不多是一个制弦工艺师最核心的秘密了。 缠弦是针对最粗的一、二、三弦而言,在古代对应的是宫、商、角三音。就是在一、二、三弦外缠上纱子,使弦的直径更粗,达到需要的标准。这个标准也很难控制:薄芯和厚缠组合起来的声音,和厚芯薄缠的声音很不一样,有优劣之分。有时缠薄了,声音眼前清楚了,但又不耐久。精细合适了,但不够紧致,又易松易断。在精研古籍后,我发现现存的做弦工业机器并不适合传统制弦法,所以我自己研发出了一整套工具,其中精工部分的工具更是花费了无数时间修改。 由于制弦的每个环节、每个细节都没有现成的指导,我全靠科学的试验摸索,夜以继日的努力,同时,又要时刻注意把自己从繁琐的数据中抽出来,用沉静的心灵去感知每一次做出的“声音”够不够好。制弦是无数个细节环环相扣连起来的,任何一个因素的细微变化调整甚至失误,都会影响到弦的声音和品质。而且,制弦工艺流程如此复杂,细节如此之多,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数据变了,其他环节也必须跟着变,原先取得的数据便几乎全盘推翻,就象是解一个有太多变量的方程式,近乎无解。加之整个制弦过程是不可逆的。常常有这样的事,在合弦、缠弦的时候,手一松,或是打个喷嚏,弦一收回去就缩成一团,很多天的工夫就白费了。我在研制试验中,光废弦就装了好几个麻袋。一副好弦真的是在各种工艺细节完美配合的情况下才最终诞生的。 我一直觉得,科学与艺术相结合的事情是最难做好的。声音是门艺术,而做弦时一定需要科学精神。古人的经验之道需要漫长的岁月累积,而现代的精密测量仪器可以产生大量数据,整理后更方便改进工艺。有人说,数据是误导人的。其实数据只要钻得足够深,一定能挖掘出真理。比如,我确定古琴琴弦直径规格用了很长时间,都是因为对数据的挖掘不断加深。直径变了又变,是因为我按照正常逻辑算出的结果和古人的数据一直不相符。最后发现原来是没有考虑到一个工艺参数,调整后直径变得竟然和古时文献记载的尺寸比例完全吻合,音色也达到了要求。我的合作伙伴王耕是凝聚态物理方向的留美在读博士,他的专业知识对我的研究也有相当的助益。我们把收集来的老弦在实验室做化学分析,分析结果给了我许多启示。当我用古法做成的弦,不仅得到了琴友们认可,而且被现代科技验证认为是各项指数最优,我才放下心来——我的技术之路走对了。 素心丝弦 我走访一些老琴家时听说,他们之所以不用现代丝弦,是因为现代丝弦和以前的用起来不一样,看起来更不一样。他们不止一次地谈到冰弦——在他们的口中,冰弦是人间至美的尤物,通透如玉,平滑似丝绸,丝毫看不到弦上的纽迹。我之前做的前两代丝弦尽管总体已经不错,但尚未达到传说中的冰弦的品质。我甚至一度以为,冰弦只是古人对丝弦的一种诗意表达。可是一位犹太朋友在知道我研究丝弦后,立刻寄给了我一根年代久远的中国老丝弦,平滑至极而且半透明。机缘巧合,王耕找到一位美国西海岸获格莱美奖的小提琴演奏家,也赠予我一根精心收藏的德国丝弦,包装和弦都在,琴弦也是同样的冰弦品质。所以,我立刻认识到素心丝弦还未做到极致,至少还可以做得更加平滑。于是,我继续改进制弦工艺。2014年1月11日,我惊喜地发现试制的琴弦不仅更平滑了,弦上的纽迹也奇迹般地消失了,琴弦变成了光溜溜的一根。这一天,正好赶上王耕参加“佛前供花”活动,要弹奏古琴,于是赶紧张在琴上,让他试弦。为了能让新弦马上能稳定演奏,我们咬咬牙,在第一次上弦时就多上了四度,再拉下到标准音高。我发现,新弦的声音波澜不惊,反倒更加雅致;走手音从原来的粗糙摩擦声彻底地变成了悦耳的丝声。我和他相视而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冰弦吧!不知道,这一天将来会不会作为“冰弦再造”的日子载入古琴发展的史册,但我一定会永远记得那一天的。 素心丝弦 弦之道:被善待的蚕丝才能发出最美的声音 2013年12月5日,素心丝弦被送到纽约。唐世璋老师在纽约琴社古琴雅集上现场把弦张在自己的古琴上,随手拨拉了几个音立刻被这副弦的声音吸引住了。他说,他的琴以前张的是一副日本的丝弦,但张上素心丝弦后这把琴的特点、神妙的音韵才得以完美呈现。经过反复试弹后,他甚至说,张上素心的丝弦,都不必弹曲子,只须弹上几个音,静静地聆听就很享受了。 素心丝弦的声音确实是极美的。这并非自夸,亦非自傲或自珍,而是无数新老琴家的一致评价。如今,如果我说,这份美,从根本上说,是来源于我们对于蚕丝的善待和呵护,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懂个中深意? 我在做弦做到最困难的时候,曾想过一问题:为什么古人不把工艺上的那些细节像写一本说明书一样记录下,这样,丝弦工艺不就可以代代传承了吗,后人再做的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么难了?做着做着,有一天我却自己悟了出了答案:制作丝弦最重要的秘密,古人其实早就写在古籍里了,那就是尊崇天道、道法自然。 存世的那些重要古代制弦法,多是古代琴人自己制弦的一些心得笔记。这些琴人虽然生活在不同时代里,但琴人皆文人,他们深谙丝桐之道,而丝桐之道,又是和天地之道、乾坤之道这些宇宙间的大道是相通的。所以,不同时代古人的制弦方法,虽然间隔数百年,工艺细节、所用工具,乃至度量衡标准上都有很多不同,但它们制作丝弦过程中的这种天道、自然法则却是共通的,默契一致的。 因为这次参悟,我才化繁为简,跳出复杂的工艺流程细节和种种可能影响丝弦质量的变化因素,找出了至关重要的、必须始终坚持的核心原则——我做丝弦,最粗的一弦差不多要用5000个茧,最细的七弦也得用3000个茧合。一副弦共7根,全下来差不多要用两万个茧。我常常想,一根根细细的琴弦,竟是成千上万个可爱的小蚕宝宝用生命吐出来的,真是一种震撼。所以,我常常觉得丝是活的,有灵性的。制弦的人有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只有用心善待这些纤细但极具灵性的蚕丝,呵护好蚕丝的灵性,让它在工艺的各个流程中传递,最终丝弦才能化作天籁之音。 天道至善。我说的化繁为简,就是在丝弦制作过程中坚持这种对生命的尊重,善待每一根蚕宝宝们用生命吐出的细丝。落到在工艺上,就是要极力保护好蚕丝所具有天然的“丝性”,这是整个工艺流程中不可动摇的根本原则。 这个原则,我后来从化学的角度也获得了印证。天然蚕丝的成份,主要是由蚕丝蛋白和丝胶蛋白组成的,两者合二为一塑造了音质。日本产的丝弦很好看,但声音发空,并不适合中国古琴,就是因为两种蛋白比例和中国古弦不同。现在有的纺织厂向茧里加各种化学试剂,虽然有助于产丝,但都会影响丝性。你想,蚕丝是多么娇嫩、细腻的东西,用这些化学的东西去刺激它、摧残它,它哪还能快乐的歌唱?我在煮弦时用的各种中药,都是围绕如何保护丝性、滋养它来配制。 在制弦的时候,还会遇到的一种困难:对一些工艺细节,古法中简单得只有一句话,让现代人操作时一头雾水、毫无头绪。这时候仍要道法自然,但不妨化简为繁——古人制作丝弦,每一个细节都很讲究和节气、天气、时间相合,会考虑温度、湿度、力度的分寸,并与丝性、药性等规律相契,甚至与琴人的心绪喜好、身体特质相适应。比如古人合弦、煮弦、晾弦时都对天气有严格的要求。这种道法自然的思想和文化才是现代制弦人最需要继承的。所以,只要我们围绕着保护丝性,研究透丝弦制作过程中需要遵循的自然规律,再结合现代的材料、条件变化进行灵活的调整和变化,就一定能最终殊途同归,做出最好的丝弦。 就说煮弦吧。古人用这几味中药煮弦,配这个方子时遵循什么原理呢?要知道,中药的用药是非常讲究的,组方上讲究“君臣佐使”,“君”指方剂中针对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臣”指辅助君药治疗主证,或主要治疗兼证的药物。“佐”指配合君臣药治疗兼证,或抑制君臣药的毒性,或起反佐作用的药物。“使”指引导诸药直达病变部位,或调和诸药的药物。一方之中,君药必不可缺,而臣、佐、使三药则可酌情配置或删除。而且,中药的配伍关系也很复杂,包括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六个方面的关系,学中医的人都要背“十八反”与“十九畏”口诀的。所以,药物要替代使用,就要考虑到不同药物共同作用时,可能产生的毒、副作用或使疗效降低或消除。甚至,熬药时的天气、用的器皿、用的水都有讲究。所以,《琴书》上才会说,煮弦“凡煮絃須候天氣清明方可煮,須擇清水鍋子,不得用肥膩水須過絃”。 所以,我化简为繁,下了很大的工夫去研究古人这个方子里,谁是“君”,谁是“臣”、“佐”、“使”,它们又各自有什么样的药性和禁忌。然后,弄清楚了这些,我再按药理规律,分析各种药的比例,了解掌握每种药会对丝弦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功效,才知道怎么替代、调整。现在,我制弦时,煮弦放的中药,都是根据弦的不同需要自己配的方剂。我的丝弦声音清澈、空灵,外观像冰一样通透,性能像钢弦一样结实耐用,还有人说闻起来有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草药香味,这就是道法自然的结果。这也更加说明丝是如此的富有灵性,你用心去善待它,它就会回报你最美的容颜和最动听的声音。 我常常想,一副好丝弦产生的过程,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母亲的体内的自然孕育,既需要精心雕琢、悉心呵护,又需要从容期待、顺其自然。所以,这个过程真的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去体会和回味。比如,古人告诉我们,“合弦当桂花细雨中进行”,就是说最适宜合弦的季节是深秋,最好在空气湿润的阴雨天进行。你想想,在细雨秋风之中,和着沁人心脾的桂花清香,取几缕雪白纤柔的蚕丝于掌间,且搓且合,一径晶莹剔透的天籁之弦和合而生,这情形,怕不是美得像一幅图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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