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沧源佤族自治县县城的广允佛寺里,摆放着一只佤族木鼓。据说,这是百年前佤族绍兴部落赠送给沧源勐董傣族土司的礼物。在前往勐董土司府之前,佤族绍兴部落不仅为这只木鼓举行过盛大的剽牛血祭,还用活人的头祭祀过。在佤族人眼中,甚至在当地傣族人的心目中,这只经历过古老的猎头祭祀和剽牛血祭的木鼓,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一只木鼓,而是通天的神器。每当战争来临,发生火灾,举行重大的宗教活动,或是土司头人死亡,这只木鼓都会被敲响。 木鼓的鼓身比一个健壮男人的身体还要长,是用3个成年男子才能环抱的红毛树干做成的,外形如同一只独木舟。鼓身是用刀斧剥去了树皮的圆木,鼓心是一个极度张扬的女阴造型。 据说,这只木鼓是目前我国境内最古老的木鼓,也是我国境内仅存的一只被祭祀过的木鼓。和所有的木鼓一样,它不仅是一件通天的神器,更是佤族群体宗教记忆的浓缩和象征。当木鼓厚重而悠远的声音在上空响起的时候,神性的光芒便会照亮每个佤族人的脸庞。 据史料记载,4000多年前,佤族的先祖濮人族群便活动在我国西南辽阔的土地上。随着濮人族群的迅速壮大,佤族先祖沿着江水河谷向南拓展,成为了澜沧江、萨尔温江两江走廊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两江走廊因此在历史上被称为阿佤山区。 两江走廊一直是亚西亚地壳运动的聚集点,这里峰峦叠嶂、河谷深切、山脉纵横绵延。高山纵谷的隔阻切割和频繁的部落械斗,阻塞了佤族人与其他部落族人以及外面世界的通道,佤族人将自身交给了人神共存、万物有灵的世界,也让频繁的宗教祭祀活动充斥着他们的生活。而所有的祭祀活动,都没有像拉木鼓那样神圣而庄严。 在佤族人的观念中,木鼓是传说中拯救过人类的木槽,和母牛一样是人类原初的母体,是最大神灵姆依吉神灵魂的居住地,是能够与神灵对话的通天神器。 当部落的老者从一批批突然死亡的牲畜身上,从那些收成不好的稻谷、玉米中,从那些存活不到两个月的婴儿和无病无痛猝死的青年身上,窥视神灵降临灾难的气息时,一年一度或几年一度的砍木鼓、拉木鼓、祭祀木鼓活动便会被庄重地提到部落的议事日程。 佤族人坚信,作为部落灵魂的木鼓和人类的母亲一样会不可避免地老去,只有新的充满旺盛繁殖力的木鼓的诞生,才能为部落带来新的繁荣,才能让所有的灾难真正地远离他们,让他们的生命像谷种一样进入一次全新的轮回。 按照神灵指引的方向,向深山进发 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当佤族祭师召宰从煮熟剥去皮肉的鸡头骨、腿骨中,读出神灵暗示的最佳时辰时,根据猪肝的颜色、绞路,猪胆的饱满程度以及脾脏的大小,挑选出神灵最喜欢的主祭户时,便意味着承载着全寨人丰收梦想的砍木鼓、拉木鼓、祭祀木鼓的活动开始了。同时也意味着,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所有与祭祀木鼓无关的活动都将停止。除了孕妇和其直系亲属外,部落成员都将在频繁的剽牛血祭中,去感受木鼓神性历程带来的疯狂迷乱的宗教激情。 在第一头牛被剽倒之后,被选中参加砍木鼓树的刀斧手便在召宰和头人的带领下,按照神灵所指引的方向,向深山进发。召宰和头人仅是俗界的通灵者,所有的一切都在神灵的暗示中进行。当召宰按照神灵示意的方向,在深山中找到那棵有着数百年树龄的红毛树时,木鼓血祭便开始了。 召宰将酒滴在树根上,然后接过头人手中的红公鸡,举过头顶,开始颂扬大山和树木的恩德,呼唤着即将成为木鼓树的红毛树魂,然后手起刀落,将红公鸡的血滴在红毛树根上,安抚可能受惊的树魂,祈求树能够向着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倒下,心甘情愿地跟他们回到寨子,成为姆依吉神灵魂的居所,做部落的保护神。 当木鼓树向着召宰所祈望的方向倒下、树干与根部断然分离时,男人们的呐喊声就会伴着火药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树林间回荡。主祭户贡献的第二头牛便会在这时被剽倒,用它殷红的血为这只新生的木鼓铺筑通往神性的路。 一天,两天,或是三天,在神授的时间内,木鼓树已经砍好,又一头牛已经被剽倒,木鼓进寨的道路也已经畅通。男人们将粗壮的藤条拴在砍好的木鼓树上,手握藤条、沿着道路两边排成长队,做好拉木鼓的准备。女人们则身着节日的盛装,载歌载舞。 又一只红公鸡的血滴落在了木鼓树上。召宰站在木鼓树上,张着双臂,挥舞着手里的标枪,伴着男人们拉木鼓树的“嘿哈”声展开了歌喉。 当木鼓出现在寨门的山坡上时,已经是下午,太阳正从红得有些发黑的云层穿过,整个寨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召宰站在木鼓树上,举着标枪、张着双臂奋力呼喊着,太阳的光芒在他的背上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环,包头上的羽毛在风中飞舞着像只正要起飞的鸟。这给所有亲临其境的部族人洞开了神界,让他们看到了传说中那只拯救过人类的木槽正从天而降。男人雄壮的歌声再度响起,早已盛装等候的妇女们使劲甩动着乌黑的长发,前后弹动着粗壮的双腿,随着召宰优美的歌声和男人雄壮的歌喉疯狂起舞。 祭祀的诚意决定木鼓通神的能力 如此这般,几天几夜,拉木鼓树的过程变成了一种舞蹈,变成了一次狂欢。神性的光芒开始照耀在每个部族人身上,照耀在木鼓树回家的路上。又一头牛被剽倒在了寨桩前,人们用它的鲜血迎接木鼓树的到来。 一天,两天,或是三天,在神授的时间内,木鼓全部制作完成。祭祀的诚意决定着木鼓通神的能力。在佤族传统观念中,人是神灵最喜欢的牺牲,没有人头祭祀,新的木鼓就无法实现神性的转变,就无法成为通天的神器。没有了人头,作为人类母体和财富象征的牛,别无选择地作为人的替身被推向了神圣的祭坛。 新的还布满着稚嫩刀斧痕迹的木鼓被放到了木鼓房内。寨桩前,被召宰精心挑选出来的牛已被牢牢捆在了牛头桩上。召宰神色凝重,手握着酒筒,紧闭着乌黑的双唇,一边在胸腔的挤压下发出一种特殊的吟唱,一边在牛眼前跳着娱神的舞蹈。酒被用来敬献牛脚下的土地,召宰手里的标枪还在牛的眼前飞舞。精心挑选出来的数名剽牛手早已手持标枪赤膊伫立在身旁,只等召宰一声令下,便将手中的标枪刺向牛的要害;村寨的男人们则手持尖刀守候在一旁——一个庄严而圣神的时刻就要来临。 在人们摒住呼吸时,召宰苍凉优美的诵经声突然间中断,人们看到,召宰手里的标枪已在半空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刺在了牛的胫部。几乎与此同时,剽牛手手中的标枪数枚同发,牢牢地插在了牛身上。牛按照预定的方向应声倒下,早已守候在一旁的男人们蜂拥而上,挥刀抢肉。抢到的肉越多、手上粘到的牛血越多,神对其家族的庇护就越多。仅几分钟的时间,牛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昔日的猎头手则在此时从容砍下牛头,向神灵献上最神圣的头颅。 神圣的木鼓被敲响了。在木鼓神圣、浑厚、悠远的呼唤中,召宰迈着王者的步伐,踏上了用牛的鲜血和生命为他铺筑的那条通往神灵的路,沉睡于召宰记忆深处的部族千年迁徙史便会在此时奔涌而来,几天几夜都无法停息。召宰追述得越远古,通神的力量就越强大。在神性弥漫的语境中,拌有牛血、灶灰的谷种,伴随着布谷鸟的叫声悄然落地。 在未来的几天时间里,所有部族人都会伴随着木鼓震撼心灵、摄人心魂的力量,弹动着有力的双腿、展开嘹亮的歌喉、甩动着乌黑的长发,通宵达旦载歌载舞。剽的牛越多,越能展现部族的诚意;舞蹈越投入,神灵就越高兴,丰收的梦想就越近。 虽然,随着文明的进程,疯狂的剽牛血祭已经趋于平缓,甚至消亡。但当木鼓浑厚、悠远的声音再度响起时,那段失落的群体宗教记忆便会再次被唤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