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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古诗词里的琵琶

http://www.newdu.com 2017-12-21 网络 佚名 参加讨论

    
    寒冬时节,处处透着冰情雪意。读宋词里的琵琶,一篇篇深情,忧怨,满眼离愁别绪,满腹郁郁寡欢。一声声“琵琶流怨”,一句句“相思拨断琵琶索”宛如这冰天雪地,让人感觉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琵琶这名字在秦汉至隋唐时期,曾经是多种弹拨乐器的统称。它们形状相似,大小不同,象柳琴,月琴,阮等等,都可以说是琵琶类乐器。因弹奏时有“批”,“把”两种技法,故而得名。东汉应劭的《风俗通》写道“以手批把,谓之琵琶”,看到这种说法,可以想象琵琶名称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从谐音的途径,做了一点改变。这也如同一个人,小时候的称谓更随意一些,学名或者长大之后的名称,总会显得正式得多。
    琵琶在古代曾经分两种,其一是直项琵琶,汉时既已成形;另一种是曲项琵琶,大约在东晋时由西域传入,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结合直项琵琶的特点,发展而成现在的琵琶形制。琵琶由古到今一直是四弦制,据说对应四时,中国乐器的形制常常蕴含寓意,由此可见一斑。琵琶淌过两千年岁月长河,历久弥新,直到今天还可以说是她的成熟期。这是一种不老的美丽乐器。
    琵琶的诞生有一个古老而忧伤的传说。公元前105年,汉武帝为了抗击匈奴,不惜用和亲的方式联络乌孙王,当然他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把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封为公主,下嫁乌孙王昆莫当夫人。刘细君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和亲公主,是丝绸之路上第一个远嫁西域的和亲公主。据晋代傅玄的《琵琶赋序》记载:细君公主和亲乌孙时,汉武帝念她远离故土,异域的风俗习惯,还有语言都不同于中原,难免思念家乡,因此派遣乐工根据中原本来就有的,诸如筝筑一类乐器的原理,改制成一种能在马上弹奏的乐器,这种乐器被乐师命名为“琵琶”。此时所制的是直项琵琶,后世称为阮。也许这仅仅是一种传说罢了,但琵琶与哀怨倒是真的结下了不解之缘。
    忽闻水上琵琶声
    写到琵琶最著名,流传最广的唐诗,自然是脍炙人口,被后世无数文人墨客引用最多的白居易的《琵琶行》。我向来背文章背诗词都很困难,记忆力相当的不好,只这一篇琵琶行,当年读过两三遍即可全文背诵,固然是白乐天诗词的通俗易懂、明白晓畅,加之诗人的真挚情怀让人感动,喜欢这种音乐题材的诗词也是原因之一吧。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
    
    在读过的诗文时,描写琵琶乐音的好句子,莫过于这里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以及花底莺语,冰下的泉流了。琵琶的音色明丽,清彻,不乏天真率直之气,有铮铮傲骨,却又撩挠人心。
    不是不想用更多的词汇来赞美琵琶,而是唐朝的白居易早已道出她的千般婉转,万种妩媚。即便是白以后的唐朝诗人,北宋南宋的诗人词人,也大多是引用,发挥琵琶行诗句的意境。这些人尚且没有多少独创,惶论我这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后进不才。
    只是只是,我仍然想为琵琶说点什么。曾经细细听过一些琵琶曲子,有独奏,有合奏。合奏好象大多是与筝一起,恰好也是我喜欢的乐器,听合奏时,屏声静气地听这两种乐器,如何配合与交流。只听得,她们互相映衬,同气连枝,各自为对方甘当背景,却又都能成为乐曲的主角。琵琶显得调皮活泼,筝则深沉细腻,对琵琶会有一种迁让,大约是含着笑意看着琵琶的好动吧。
    配合得丝丝入扣的她们,特性却是如此不同,琵琶让我不由自主想到史湘云,而筝让我想到林黛玉。天真率直,清彻亮丽是湘云,含蓄温婉,避其峰芒,在联句时输湘云一筹的是黛玉,想象中的两位红楼人物性格恰似这合奏中的两种乐器。巧合的是,湘云和黛玉,也为我所喜欢:喜欢琵琶象喜欢湘云一样多,喜欢秦筝象喜欢黛玉一般深。呵呵,愿上天莫笑我痴狂。
    回到白居易的这首诗,当年以为“善才”与后面的“秋娘”皆属同种性质的通称,理解为琵琶专家或特长者,可怜我学习的不仔细,能背全诗,却不分辨序言,所以,一知半解,囫囵吞枣,略知皮毛。待得知道这个善才原是指琵琶女的老师,难免要想白居易把她的弹奏写得那样的美好,乐天居士当时忘了乐天,清泪湿透了衣襟,不是白居易仅仅想借题发挥,而是琵琶女弹奏乐曲自有打动人心处啊!
    琵琶音乐史上有名的曹善才,演奏技艺很高。与白居易同年的唐朝诗人李绅描述过他演奏的乐曲,有读来余香满口的“花翻凤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更有颇具李白想象力的诗句
    “仙鹤雌雄唳明月”(李绅《悲善才》见附3)。曹善才出身于琵琶世家,其父曹保,其子曹刚,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琵琶演奏家。聪慧美丽如琵琶女,得曹善才老师的亲传,能让诗人听出莺语,悟到泉流,想是技艺高超远胜其他乐师的吧!能得名师指点,起点会高出许多,如此想来,竟然对琵琶女同情之外添了几分羡慕。
    兴之所致,对照着读读李绅写老师曹善才的琵琶和白居易写其徒弟的琵琶,看看有无更有趣的发现。(本人擅长旁门左道,歪理斜说哈)
    李绅提到曹善才弹琵琶的背景:“金銮殿开”,“天颜静听”,原来是在深宫大院里,在天子穆宗驾前演奏,这和月色朦胧下的浔阳江畔相差何止千万里。李绅大约也在坐中吧,他说与会者里还有很多的乐师,起先芦笙声,玉笛声忽高忽低地喧闹玩乐着,听得唐穆宗指名要曹善才弹琵琶,那些嘈杂纷乱的音乐声才顿时安静下来。这位颇受喜欢宴乐的皇帝青睐的曹善才,技艺确实非同凡响。李绅的妙笔写道:在琵琶声中,花儿开了,金凤在呼啸,漫天春雪飞舞着,连仙鹤也双双受到乐音感染,它们竟然对着明月歌唱。
    这些想象,比之白居易所写琵琶女的音乐声,很是多了一些力量感。不仅如此,仿佛视野开朗开阔了许多,听者能够通过动态的美,感悟其中蓬勃奋发的精神。这,仅仅是男乐师与琵琶女子的区别吗。同样一种乐器,甚至同样一首乐曲,每个人所弹奏的效果都不一样。与此类似的最常见事例是,每个人的字迹不一样。男人与女子的字迹绝大多数通过外观便能判断出来,有力度的差别,字的形态差别等等,那么乐声大体上也能判断出是男人还是女子所弹奏的吗。具体地看,琵琶女与她的老师曹善才弹奏差别为什么那样大呢。
    还是来看看几个关键词:场合,堂皇金銮里的应召奏乐和秋日江上的偶然相逢;境遇,宫庭当红乐师与老大被忽略被伤害的孤苦伶仃女子;听者,天子及其随从,外加一群乐师对比几位被贬谪,内心有忧怨的官员……有了这些差别,换了曹善才到浔阳江的小船上,他的琵琶怕也是“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幽愁暗恨生”……
    王国维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琵琶女的离情别恨,成为白居易笔下的景,诗人明着写他人,让旁人道出的却是他自己的心声。当年浔阳江头的琵琶声象黄莺的声音那般清脆,它低低地追忆着,倾诉着,如泣如诉的乐声紧紧抓住人的心弦,让相邻船上的人们心潮为之跌宕起伏,欲罢而不能。大家为琴声所感,都流下了泪水,白居易甚至指明了流泪最多的是他自己。
    琵琶女的乐声常能打动其师,让曹善才大为佩服,也许他们的风格很不一样,但是技艺是同样的精湛,同样的杰出。曹善才得到帝皇的称许和嘉奖,然而琵琶女得众人的泪水,受白居易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分明珍贵许多许多吧。
    公主琵琶幽怨多
    浔阳江上的琵琶女是一位普通的乐女,她与琵琶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唐诗里的琵琶还曾提到另外一些女子,或许身份悬殊,然而命运也是颠沛流离,凄婉哀怨。
    诗人李欣写的古从军行,有一句“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全诗见附1),揣度正是写前文提及的细君公主。相传细君精通音律,思念中原故土时常怀抱琵琶弹奏,借乐音寄托自己幽怨难言的心声。
    汉朝另一位女子王昭君,和亲比细君公主晚了好些年,但是她的故事流传更广更久远。刘长卿写过王昭君歌:(全诗见附2)
    ……
    上马辞君嫁骄虏,玉颜对人啼不语。
    北风雁急浮云秋,万里独见黄河流。
    纤腰不复汉宫宠,双蛾长向胡天愁。
    琵琶弦中苦调多,萧萧羌笛声相和。
    谁怜一曲传乐府,能使千秋伤绮罗。
    
    挥之不去的乡愁,追不上落寞飞过的千只雁儿,只能化成琵琶声的幽深,婉转,跳脱。沉鱼落雁的容貌,一波三折的离奇经历,勇于自荐的超人胆魄,构成王昭君的传奇基调。昭君出塞这一千年不变的题材不仅在古诗词里俯拾皆是,戏剧,音乐,小说等等艺术形式都对其有过不凡的创作,有粤剧昭君出塞,另外还有同名琵琶曲。
    或许琵琶自诞生起,便与出塞和亲,与远离故土孤立无援的境遇,与斩不断理还乱的缕缕乡愁结下了不解之缘, 刘长卿云“琵琶弦中苦调多”,
    指明了琵琶曲自古多哀苦伤怀之音。
    后世有位宋无先生在他写的《琵琶》里更是直接坦白道:
    一片相思木,声含古塞秋。
    琵琶是谁制,长拨别离愁。
    短短二十字的五言小诗,把琵琶的特征,性情,成曲曲调,甚至琵琶的产生与传说一一点到,未用一个偏僻字眼,读来朗朗上口,全无很多宋诗因滥用典故造成的气息不畅。弹琵琶的不知是谁,且来想象成诗人的一位红颜知己,投入地奏上几首琵琶曲之后,沉醉在音乐中的她,慢慢回过神来,悠悠地对身旁的他问道:“琵琶是谁制?何事长拨别离愁?”
    宋无被这突来暇想问住了,于是,便有了这一首活脱脱声口如画的小诗。这位宋朝末年出生,元朝发展壮大的诗人宋无,我想把他归类为宋代诗人,可是有很多信息显示更多的人当他是元朝人——宋兮无兮奈若何!
    欲饮琵琶马上催
    琵琶是幽怨深情的,琵琶也是柔中有刚的,有不屈的灵魂,有高昂的气度。从流传下来的一些有名唐诗可以看出,唐朝时期,琵琶已经相当普及,唐朝是琵琶发展的高峰时期,如果说出塞与离愁是唐诗中琵琶的主调,那么常会出现琵琶身影的军事题材可以算是副调。
    唐朝尤其是盛唐,国力强大,与周边民族出现纷争中常常占有优势,从帝王将相到普通百姓都很重视边境战争中取得军边的将士。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了唐朝独有的边塞诗人派别。著名诗人王翰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面对这样豪情满怀,苍劲雄壮的唐诗,实在无力去多写什么,很多时候语言都是苍白的。中国古代的很多诗词本就可以歌唱,边塞将士出征前所听到的琵琶曲,不会是为了抒发哀怜与幽寂,必是高亢嘹亮,鼓舞激励士气的风格。在心情低落或者莺莺燕燕有些腻烦时,吟诵一首凉州词,定会有所感而精神振奋。然而,这里的背景乐,只能是琵琶,换作任何一种别的乐器,效果都会大打折扣。不仅仅因了琵琶的泛音在各种乐器中是最出色的,音量大,音质也很清脆明亮。而且在细君公主的传说里,琵琶本就自马上诞生,本就为了在马上生活而产生,因为琵琶制式的轻便,秀美,让她更加容易处于漂荡不定的境况。有了这些理由,琵琶在此诗里绝对无法被替换。
    同样是边塞诗人的王昌龄,写过一组从军行,其中一首提到琵琶,从中也可以看出军事题材与琵琶的过往密切: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原来那时的边疆将士们举行一些宴饮活动,也会有琵琶助兴。诗人笔下的将士们随着音乐在翩翩起舞,琵琶虽然新换了一个曲调,但是听来听去还是在诉说着离愁别绪这个不变的主题。奇怪的是,这个主题却也听不厌,听不尽。这首诗沉郁,含蓄却又坚韧,有音乐和舞蹈的动,有秋月笼罩祖国山川的静,有直抒胸臆的坦白,更有让人无限想象、百般回味的玄妙。
    其他几位边塞诗人如岺参,李益也在其诗作里提到了琵琶,因风格类似,提一提二即可,无需再三再四的写下去。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翻翻,体会下有了琵琶乐音作动的背景的诗歌,是否真的更有意境更有意趣呢:)
    有许多今人喜爱琵琶,观唐诗里的琵琶那随处可见,百变而灵动的身影,想唐朝人亦然。对琵琶的热爱,不仅在于外形轻巧秀丽,携带方便,更是由于她音色的多面性,正如史湘云穿上男装也是一位俊秀青年小生,琵琶曲的风格也是千姿百态,异彩分呈。比较出名的有激烈紧张,气势恢弘的武曲《十面埋伏》,《海青拿天鹅》,细腻悠远,闲适抒情的文曲《昭君怨》《飞花点翠》等。值得一提的是,《海青拿天鹅》是迄今所能确定具体产生年代的一首最古老的琵琶曲,在中国音乐史及器乐独奏艺术领域中是不可多得的宝贵音乐材料。(见中国古代音乐P154)
    费了不少笔墨谈论琵琶的起源,兴盛抑或在唐朝中的几种姿态,接下来看看在宋词里琵琶又是怎样的面貌。相对于国力强盛的大唐,宋朝是积弱退让的,在这样的整体大环境下,可喜的是也出现了豪放超迈的诗词作品,但远不如唐代诗歌的雄浑壮烈,那是大唐诗歌才有的恢弘气象。宋代词曲更多的是婉约曼妙,细腻情深,而到了宋朝年间的琵琶,依然是哀怨,但哀怨与故国无关,依然拨离愁,只离愁与边关有别。
    著名词人晏殊有个也是著名词人的儿子,叫做晏几道。怪怪的名字,且不管它。只说这首为人所熟悉的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么熟的词,还写什么呢,怕一写便出错,呵呵。只想说生活在宋朝的小晏活得自由(嘻嘻~)而无奈。自由的是,出塞的琵琶,边疆的琵琶,拿到晏几道的笔下,就剩了相思。酒醉的夜里,从寂寞地梦中醒来,远方那人的两重心字薄罗衣衫浮上心头。记得与小苹初相见的时候,她就穿着这件两重心字的衣衫,当时弹的琵琶,弦上满是相思意。不料这相思竟种到了心底,叹一声,细密的雨中连燕子也是双双飞舞啊,词人在落花时节却是形单影只,花褪残红,芳春已去,此情此景,叫人怎能不相思?
    晏几道也是无奈的,他生性孤傲,尽管生在富贵之家,却不屑利用其父晏殊开创的便利条件,一生只做过几种小官。猜想就算他想写出唐人琵琶的铮铮傲骨,想建功立业一番,现实也不能让他如愿。这是小晏的无奈,也是好多宋朝有志之士的无奈。一叹。
    
    晏殊与晏几道是宋词里一对让人无法回避的父子,虽然极喜大晏的格调,但这个小晏的小令却总是让我犹豫,倒底他们父子俩谁的词更好更让我欢喜呢,竟然始终无法给出答案。
    比小晏略早的北宋词人张先,一辈子生活富贵闲适,他也曾写到琵琶:
    木兰花  玉楼春
    相离徒有相逢梦。
    门外马蹄尘已动。
    怨歌留待醉时听,
    远目不堪空际送。
    今宵风月知谁共。
    声咽琵琶槽上凤。
    人生无物比多情,
    江水不深山不重。
    聆听古诗词里的琵琶单看此词,最后一句颇能打动我,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什么?是情感。虽然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但是最可贵最值得珍惜,一旦失去便永难再有的,只能是感情。在这一岁将尽的冬夜,默读着一千年多前的中华先人用汉字写就的这句“人生无物比多情”,渐渐,竟有泪盈眶。并不仅仅是借张先的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此时此刻,简化了的汉字依然亲切,如果晚生一些年,在这个纷复繁杂的中国,不知还有无机会读到这些前人用方块字写就的诗词?
    宋人惯用反语,譬如此词最后一句“江水不深山不重”。印象中唐代一些诗句,多正说,诗仙李白就曾写过,“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等句式。倒是毫无遮掩,不扭捏作态,可爱率真而又乐观得很。
    想是有了瑰丽炫目的如许唐诗,宋人写诗词便要寻求别开生面,不得不另辟蹊径。倘若把历史上的朝代比做天上的星星,宋朝比之唐代要暗淡几个等级,似乎相对来说宋人的性格整体上也要含蓄,蕴藉一些。然而含蕴并不意味着主张不明确,张先坚定的说,在“情”字面前,其他的,皆是浅陋不重要的。正是词人的坚定,打动了我。至于张先本人如何,并不想过多辨识。着眼于词句本身,不去想太多关于那只写词母鸡的故事^_^
    在隋唐时代,由于琵琶这种弹拨乐器的盛行,还形成了一种形制稍小,但是多了一条弦的五弦琵琶,那时的人们就把它称为“五弦”。其音域比四弦琵琶要宽泛一些。我们都知道大唐时期,有很多日本人不惜冒险漂洋过海来到唐朝学习,中日文化交流相当频繁,我所读到的多部音乐书籍里都曾提到,在日本正仓院,至今还保存着唐代传去的阮、曲项琵琶和五弦。(中国民族音乐大系古代音乐卷P50)
    聆听古诗词里的琵琶
    但是这种形状小巧的五弦琵琶,大约在公元九世纪时,渐渐消失。我判断宋朝音乐里的琵琶,全部都是四弦制的了。这一点,在一些宋词里恰好有所体现,贺铸在减字浣溪沙写道“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沈吟。……”,周邦彦的浣溪沙也有句“琵琶拨尽四弦悲。”
    要说宋词里的琵琶接近唐风的,不得不提辛弃疾,感谢辛老夫子在宋词中的自成一派,没有被满目山河的婉约挽住手脚束缚住思路。
    绿树听鹈鴂。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从“绿树”到“人间离别”是一个长长的序曲,依然是宋词里常见的春去留不住,连鸟儿也是寻常宋词可见的杜鹃,鹧鸪一类。鸟啼声切,词人伤春苦恨。这些该是平缓,悠远,浅浅抒情的前奏。
    春已去,无需过多留恋……思绪在这里稍稍停歇……
    奔腾飞驰的马儿出现了,曲风随之一变!诡谲波折,紧凑激昂,一如唐朝的琵琶,也怜也怨,也幽也暗,但是总有不屈的风骨,不凡的气度!
    猜想这里的“关塞黑”,“翠辇辞金阙”,仍然是在说着汉元帝时王昭君出塞和亲的故事。不消提一生忧国爱国的词人,对这样的事情一定有他的看法,在多难多灾,步步退让的南宋提及和亲事件,应是借前朝事,言说他本人的满腹心事,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辛弃疾一心想施展抱负,期望南宋能够强大,现实却总是不那么如意。
    是想到了冤屈的岳飞吗?世间已无岳将军。
    从汉朝往上至先秦,今属河北的易水河旁,白杨低垂,悲风萧萧。壮士荆轲准备出发去刺秦王,燕太子丹和他的朋友高渐离在河边为他送别。高渐离击筑,荆珂随着乐声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先贤流传下来的精神,化作一分分血脉,就在我们每个人的体内流淌。只是我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觉。辛弃疾与平常人不同,他二十岁的青春岁月便参与抗金战斗,他对祖国山川和黎民百姓都有着满腔热情,他慷慨悲壮,可惜壮志难酬。
    激昂的曲段,有愤懑有倾诉有切望,有长啸有高歌有悲吟,不是热情,是满腔热血无处挥洒!苍天可鉴,杜鹃亦知我辛某人的心事啊!杜鹃的泪已经流尽,它在啼血,那是它的血,也是爱国志士的一腔热血……
    血和着泪流,长歌当哭,呜……读着读着我的嗓子感到疼,仿佛是自己大声抒发己见,悲恸激愤过后那般的嘶哑难受。安静一下,暂时歇歇吧。
    短暂的间歇过后,低沉,忧郁,舒缓的尾声,轻轻地响起:谁可以与我一起,就着明亮的月色,痛快共饮,一醉方休?
    与辛弃疾有着较深交情的刘过,也属心存天下,志向高远之辈,却落得一生布衣,靠写诗文排遣心中郁闷。此君有一首满庭芳:
    浅约鸦黄,轻匀螺黛,故教取次梳妆。
    减轻琶面,新样小鸾凰。
    每为花娇玉软,慵对客、斜倚银床。
    春来病,兰薰半歇,满笐舞衣裳。
    悲凉。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
    似人归洛浦,云散高唐。
    痛念平生情分,孤负我、临老风光。
    罗裙在,凭谁留意,去觅反魂香。
    在这首词里,看不出刘过的抱负,亦看不到他的主张,所写的皆是若有似无的闲愁,以及词中女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不知刘过本人隐藏在了何处,词中女子又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晓。这一首词只是让我心惊,恰似身旁景色如常,一片静谧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钟响,重重捶在了我的心上,让人无法防备,欲躲却无法躲藏!人归洛浦,云散高唐?说的是史湘云?是指那个说话咬字不清的湘云?是那个划拳喝酒吃鹿肉的史大妹妹?是那个联句才思敏捷以一敌三的枕霞旧友?是酒后躺石床上兀自念诗芍药也飞来作伴的云妹妹?
    把琵琶比作史湘云的,是我这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写到琵琶词,说云散高唐的,是南宋文学家刘过刘改之。史湘云又是谁呢?是刘过之后六百年才出现的清代小说家曹雪芹笔下的女子,曹在他的红楼词曲中写湘云结局“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越想越诡异,拎不清理还乱。
    若说读前面辛弃疾的那首贺新郎,感到嗓子嘶哑着疼,读刘过本是似梦闲愁幽深抒怀的这首满庭芳,却是难过得心疼了。这个我喜爱的女子史湘云,我以为红楼中她是唯一具有魏晋风骨的,她的天真,她的超迈,她的娇憨,她的直率,她的毫无机心,她的活泼调皮……我无意中把她比做琵琶,把琵琶看成她,却不想在读近千年前宋人写的词里发现如许关联。那几句词触目而惊心,刹那间生出无法言说的痛楚,花开花落尚且引人感怀恨春归无觅处,人聚人散,又叫人怎能不怜惜不心碎神伤?
    宋词里的琵琶彻底把我击倒,好一阵没能缓过来。满腹心事欲诉不知向何处诉。放下这篇文字,出门散步。呼啸的北风迎面吹来,虽然冬日太阳高照,但坚持了一会儿便返家,好大好冷的风啊。弹了一支曲子,想到词别是一家,不如再写写宋诗,调整一下心情。
    诗到底是当时人们眼里的正统,前文说在宋词里琵琶与出塞关系不大,宋诗却迥然不同。宋人写的诗和唐朝诗歌题材差别不大,似乎知晓了汉代公主与明妃出塞和亲的故事,也见识过唐代江州司马在浔阳江上的泪水,理解起宋诗里的琵琶便丝毫没有困难。宋诗里的琵琶几乎一半是昭君出塞,马上琵琶,一半是浔阳江女,司马青衫湿。再有就是边塞,以及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描写了。这样的现象也不奇怪,早有晋人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一文中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唐代人听汉朝人故事写明妃出塞曲,宋朝人不仅听汉朝故事写诗词,也可以听唐人写的出塞诗歌、看白居易写的琵琶行再作诗词,唐人诗文及相关事件到了宋朝,是谓典故也。正如酿酒,上了年头的酒便格外醇厚香绵,前朝事情到了今朝,也就成了典故。
    读到不少诗人凭吊,怀想浔阳江上的那一场相遇,油然而生感慨,原来那些在我眼里都视为古人的诗人,也在追思他们眼里的古人啊!宋人白玉蟾在浔阳江头思量,香山一去三百秋,而那浩浩江水,依然奔流不息,不禁悲叹
    “长江不管愁人恨,泪与江波不宽余流。”诗人的追悼怅惘之情可憾天地,读来直入心扉,感人肺腑。
    南宋诗人洪咨夔,写过好几首病中诗,他有一首《病中独步》,别有趣味。虽然只字未提遇到的人是何种样貌,就连性别也不得而知,但是越品越有人面桃花的韵致,甚至更婉转更具有想象空间。
    病将春到眼慵开,只为梅花猛一来。
    何处琵琶推却手,举头啄木起林隈。
    生病的人总是困倦,乏力的。只因不愿辜负这早到的春天,勉强出来信步走走,却也是懒懒的没精神。忽然眼前一亮,前边是梅花盛开吗?一大片梅树,连绵成林。在那山形弯曲的尽头,有一位佳人,正抱着琵琶拨奏着叮咚作响的美妙乐音!在梅花开放的时节,意外听到一位佳人弹拨琵琶曲,诗人的病也好了一大半吧。只恨与佳人素不相识,“何处琵琶推却手”,哪里来女子?住在哪儿?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恰好被“我”遇见呢?诗人一定是想到了好多好多问题,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道起。最后诗人有没与女子道话,女子怎么回答,从诗里无法找到可用信息,只有去想象、猜测和再三品味了。
    值得一再回味的诗,便是留有余韵的好诗。我想说,洪咨夔他成功了,人面桃花那首诗读过觉得美,也令人难忘,这一首,梅林香彻骨,琵琶韵撩人,病中偶遇,有无限种想象,无数种可能。读过觉得美,再读会觉得更美:)
    这里要说明一下,因琵琶是木制的,而用拨片拨奏琵琶正是唐宋时期的方法,所以有此“举头啄木”的形容。
    在笛的那一篇里,提到过则禅师的词,宋朝的另一位佛家弟子释梵思,写过一首颂古诗,一样顽皮,且富有田园气息。
    颂古九首
    摘杨花,摘杨花,
    打鼓弄琵琶。昨日栽笳子,
    今日种冬瓜。
    读这首小诗,心里很是恬淡,安静。我想,不论是热血的爱国志士,还是忧国忧民的边塞诗人,抑或感怀伤世的男男女女,总归需要日常菜蔬的滋养,所谓一飘一饮,一饭一羹是生活真谛。亲手栽笳种瓜,是不是味道格外香甜?这释梵思虽生在宋朝,想也是个调皮捣乱,生性顽劣的和尚。这弄琵琶,栽笳子,种冬瓜,读得我,心里乐开花。
    附1:古从军行 李颀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附2:王昭君歌 刘长卿
    自矜娇艳色,不顾丹青人。
    那知粉绘能相负,却使容华翻误身。
    上马辞君嫁骄虏,玉颜对人啼不语。
    北风雁急浮云秋,万里独见黄河流。
    纤腰不复汉宫宠,双蛾长向胡天愁。
    琵琶弦中苦调多,萧萧羌笛声相和。
    谁怜一曲传乐府,能使千秋伤绮罗。
    附3:悲善才 李绅
    穆王夜幸蓬池曲,金銮殿开高秉烛。
    东头弟子曹善才,琵琶请进新翻曲。
    翠蛾列坐层城女,笙笛参差齐笑语。
    天颜静听朱丝弹,众乐寂然无敢举。
    衔花金凤当承拨,转腕拢弦促挥抹,
    花翻凤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
    抽弦度曲新声发,金铃玉珮相瑳切。
    流莺子母飞上林,仙鹤雌雄唳明月。
    此时奉诏侍金銮,别殿承恩许召弹。
    三月曲江春草绿,九霄天乐下云端。
    紫髯供奉前屈膝,尽弹妙曲当春日。
    寒泉注射陇水开,胡雁翻飞向天没。
    日曛尘暗车马散,为惜新声有馀叹。
    明年冠剑闭桥山,万里孤臣投海畔。
    笼禽铩翮尚还飞,白首生从五岭归。
    闻道善才成朽骨,空馀弟子奉音徽。
    南谯寂寞三春晚,有客弹弦独凄怨。
    静听深奏楚月光,忆昔初闻曲江宴。
    心悲不觉泪阑干,更为调弦反覆弹。
    秋吹动摇神女佩,月珠敲击水晶盘。
    自怜淮海同泥滓,恨魄凝心未能死。
    惆怅追怀万事空,雍门感慨徒为尔。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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