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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成伟 古琴让我拥有充实人生

http://www.newdu.com 2017-12-21 成都日报 佚名 参加讨论

    
    曾成伟/口述 杨晓、曾河、董雯雯/整理编撰
    蜀地古琴源远流长,清代民国时成为我国最具影响力的地方琴派之一。三联书店出版的《蜀中琴人口述史》,由一批著名古琴家回溯往昔,讲述了蜀琴和琴人从民国至今跌宕起伏的命运。“寻秘记”从本周开始,撷取部分故事刊出。
    我的家族与琴的缘分,从光绪年间算起,延续了前后七代人。100多年前,琴脉之先辈叶介福秉持士人传统,携琴游历山水,以琴修身养性,和他的学友唐彝铭、师父张孔山一起编纂了《天闻阁琴谱》。50多年前,我的爷爷喻绍泽凭着七弦技艺进入四川音乐学院,成为西蜀第一位职业琴家。而我则在爷爷引领下走进古琴世界,就此拥有一个充实的人生。
    那一瞬间,感到人琴相通
    我生在1958年,那个年代,古琴淡出了一般人的视野,也让琴人归于沉寂。周末母亲带我去音乐学院看望爷爷时,偶尔听到琴声。爷爷会弹《学习雷锋好榜样》这些很有时代感的曲子。那时古琴给我的印象,就是可以伴奏革命歌曲的乐器。回想起来,爷爷那分孤独自是无法言表。
    1968年,院子里的年轻人都奔赴边远农村,我则按政策留在了成都。接下来的时光无所事事,有一天我跟母亲说,索性去找爷爷学琴吧!那是1972年。我每周去看爷爷就跟他上一次课,到第四节课,爷爷开始给我讲《关山月》。他说《关山月》的意境就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边说边拨出四个音。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人琴相通,只觉得那四个音苍凉撼人,明月天山的孤寂豁然而出。这不可捉摸的缘分,使我的心一下子定在了琴上。
    爷爷说,我们是蜀派琴人,祖师爷张孔山道长。我们琴艺上的先辈叶介福拜张孔山为师,叶介福得了真传,把衣钵传给女儿叶婉贞,叶婉贞又将琴艺传给廖文甫。廖文甫是爷爷的舅舅,也是爷爷他们兄弟三人的古琴老师。
    从1972年到1975年,我跟爷爷学了《平沙落雁》《梅花三弄》《秋水》《佩兰》《潇湘水云》《高山》《胡笳十八拍》等10多首曲子,每天弹琴的三四个小时是我最愉快的时光。
    “文革”结束,成都琴人恢复公开结社,常在爷爷家中雅聚操琴。与长辈们雅集,我渐渐体会到琴人之间音心相和那种难以言表的愉快。我们“锦江琴社”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非常活跃,常去工厂、学校演出。那段时间我为峨眉电影制片厂的电影配乐,还与峨影乐团合作,在第一届蓉城之秋音乐会上演奏《忆故人》,掌声和鲜花让23岁的我有意气风发的感觉,觉得多年的辛苦练习真是值得。
    不过,父亲认为我应该当工人,一个八级钳工远比所谓古琴家的虚名实在得多。于是1978年我开始去技工学校学钳工,后被分配到造纸厂。每天中午去爷爷家练一两小时琴,成为最快乐的事,我也很快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1982年我调入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室,从此可以全身心投入古琴世界。后来,川音办了一个大专干修班,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音乐、文化视野都被打开了。1995年我调入民乐系,正式成为古琴专业教师。
    白浪翻滚,体会蜀声激越
    学琴最初的几年,我进步非常快。《关山月》《酒狂》《良宵引》《桃李园序》理解起来都不太难。但学到《流水》时,那个著名的“七十二滚拂”,我始终弹不出想象中“激浪奔雷”的气势。爷爷没有指点我技法,淡淡地说:“哪天跟你爸的车跑趟灌县看看吧。”
    我坐着父亲的解放牌大卡车去了。还没到都江堰上,远远就听见拍岸的水声,奔过去,但见宝瓶口水势滔天,白浪翻滚。闻声闭上双眼,脑子里的“七十二滚拂”融化在滔天大浪中,那一刻有根神经仿佛被接通,不仅仅是自然与七弦的共鸣,更是蜀人、蜀声与蜀琴的共鸣。当年,祖师爷张孔山不也是闻听都江堰的流水而作“七十二滚拂”吗?
    1995年,香港雨果唱片的负责人易有伍先生带着一个团队来为蜀中琴人录音。我的状态非常好,50多分钟的专辑,9个曲子,3个小时就录制完成了。1997年,易先生邀请我到香港开一场独奏音乐会。没想到香港大会堂的温度那么低,一开场的两首曲子,我的手都僵了,加上紧张,演奏氛围始终无法轻松,我告诫自己平静下来。第三、四首曲子后渐入佳境,找回了平日练琴的自在。倒数第二首曲子弹到一半,七弦突然断裂,那一瞬间我有个强烈的心理暗示,这场音乐会一定会成功。小时候爷爷曾跟我讲,如果弹琴弹到弦断,一定是遇到了知音。我快步下台换了弦。这场音乐会标志着我能在高品质音乐厅独立为观众带来高质量的古琴音乐会,也标志着我作为一个演奏家在心理素质上的成熟。
    1998年大年初七,我在北京音乐厅举办古琴独奏音乐会。那场音乐会如行云流水,干干净净,在不用麦克风的自然音响中,一琴一人,600多位观众肃然谛听。法国巴黎大学音乐博士叶明媚曾经评价我的琴风如老木寒泉,这四个字与我一贯的艺术追求相契合。
    1998年到2002年,我在北京音乐厅开了四场独奏音乐会,也应邀去南京、台北、新加坡等地开了不少音乐会。2012年是我操缦生涯的第40个年头,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在演奏技艺上的进步,这令人高兴。我体会到,要想在一条路上走得高远,就需要倍于常人的积累。
    指导学生,博采各派之长
    2001年,学古琴专业的学生渐多,我的工作重心也转移到教学,开始人生的第二阶段积累。
    50年代后,在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古琴从“文人道器”转向“传统乐器”,出现了学院与民间两种传承机制。四川音乐学院是全国首先开设古琴专业的音乐院校之一,1956年,常苏民院长将爷爷聘为古琴专职教师,这对蜀派古琴的职业化和专业化有决定性意义。爷爷教学生并没有偏废传统的琴学传承方式,从他为学生编写的《古琴概述》来看,爷爷也一直致力于将传统古琴技术和琴学知识体系化,以配合系统的学院教学。他还创作了《欢庆》《思念》《耕歌》等琴曲,来适应那个时代特有的音乐审美需求。
    前段时间,琴界在讨论“琴派在当下琴学传承中的意义”。我觉得,这是博采众长、流派趋向融合的时代,而地域流派仍然影响着古琴在当代的传承。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蜀派代表琴曲《流水》各家各派都弹,它最有特点的“七十二滚拂”一段,不同流派有不同的特点。我们蜀派琴人把“滚拂”的指法变成了“转团”,具体的技法是食指出、中指进,这两个手指非常有力,有利于表达流水雄浑激荡的气势。而其他大多数流派的琴家则是无名指出、食指进,力度偏弱。
    直到80年代中期,琴人之间的交流都并不方便,随着社会发展,不同地域之间琴人的交流已非常充分,流派的影响力还没有完全丧失,但跨越流派的交流越来越密集。我在教学中特别注意选择曲目,蜀派的代表曲目肯定要学,这是脉传基础;但要去学习各家各派之长,对各派的技法有所了解,比如广陵派的侧峰、入一徽弹弦,这些手法对音色的处理十分有帮助。一个古琴演奏专业的学生,应该对不同流派都有一定程度了解,才能搭建起演奏上较完整的框架。
    寒香寒泉,老琴寄寓深情
    藏琴,是蜀派叶氏一脉各代琴人一直保持的传统。叶公介福极其爱琴,他不仅自己斫琴、修琴,更珍藏历代琴器数床。我特别想聊聊寒香与寒泉,这两张老琴寄托着爷爷最深的情感。
    爷爷说,寒香与叶氏一脉结缘要从他舅舅廖文甫说起。廖文甫不仅是琴人,更是读圣贤书、不阿权贵而愤然辞官的耿介之士。他夫人杨氏是嘉道年间陕甘总督杨遇春的孙女。杨氏生在望族,嫁妆陪奁丰厚,除了御笔中堂、犀角碗、御瓷64件,更有玉轸金徽的寒香。可惜杨氏早年命殒,空有寒香陪伴舅祖爷廖文甫。
    民国时廖文甫教爷爷他们几兄弟弹琴,后将寒香留予妹妹廖佩兰,寒香从此成为喻府珍藏。1950年前后,爷爷的二哥喻绍唐染破伤风英年早逝,裴铁侠与夫人沈氏毁琴自尽,爷爷一下子失去最好的几位琴友知音。后来他被划为“旧教人员、小地主”,全家的生活陷入困顿。
    爷爷除了打零工,只能贱卖各种爱物,最后不得不动了寒香。爷爷与寒香的割舍一步三回头,先是铲去十三金徽换钱糊口,之后实在没饭吃了,再卸下七颗玉轸,用其中六颗玉轸换粮食,单留一颗引以为念,万千不舍无以名状。最困难时,恰逢省博物馆征购民间收藏,爷爷觉得那应该是寒香最好的归宿,将其卖与省博。
    50年代末爷爷进入音乐学院工作,一家人的生活总算恢复正常。爷爷的琴友白体乾去广州探亲,代爷爷购置了明琴寒泉,它音色苍古,琴面点缀的朱砂红,如一片片沉入寒潭的红叶,深得爷爷喜爱。“文革”时,为了让寒泉不被红卫兵毁掉,爷爷没少想法子。为能在夜深轻抚,也让琴沾沾人气,爷爷将琴藏在棉被下面,每晚几乎拥琴而眠。1988年爷爷离世,将此琴传给我。
    我坚信古琴在当代中国不会衰落,只是我们需要花时间花力气让更多国人重新意识到古琴的好。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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