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喜欢围棋的人说到吴清源三字,要么说金庸最佩服的两个人其中一位就是他,要么说这位天才在上个世纪中日交战时如何于日本围棋界大放异彩,念念不忘的是要多加一句这是个中国人,听说跟段祺瑞下过指导棋。 吴清源先生 当然不会忘了顺带说一下吴清源跟木谷实二人下出的新定式,让棋枰上的天地骤然爆开,如一个新宇宙诞生。 但这些跟吴先生自身传达出来的意念相比,都无关紧要。 这个意念便是围棋蕴含的规矩。 围棋的规矩其实很简单,在纵横十九道的棋枰上,黑白子轮走,走到最后谁活得多谁就赢。 一切伟大的规矩都不会繁复,如同格律之于诗,几分钟就能说明白。然而简单的平平仄仄最见分晓,如同一片任由自我的天地,每一位写诗的人性子如何,抱负如何,才气学力如何,都得以在其间淋漓挥洒,明眼人一看便知。 围棋也是这样的,规矩再简单不过,但每一位棋手的性子都在棋枰上显露无遗。稍远如武宫正树虽有好大喜功之疑,但终究天马行空。赵治勋看似贪实利,却足以守成。近些的有李昌镐滴水不漏,古力阳刚气盛,不一而足。 让世人痴迷却也让人望而生畏的,可能是两笥棋子的黑白二色。这两种原始的颜色,似乎与阴阳相符,阴阳化合而天地生。是以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任一方稳压对手一头,棋局就结束了。 当然明面上是如此,期间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去学定式手筋、去打谱,去不断实战,才能下出好棋,唯有棋手才明白了。 更勿论有些人在棋枰上计算了一辈子,也计不清下一手能不能活。 学写诗有个说法:不独人选择学诗,诗也在选人。千百年来,无怪乎写诗的人多,大诗人却少。围棋也一样,对棋手有要求。 要求很简单,喜欢围棋的天才少年,请在棋枰上,投出一辈子时间。 这便是围棋蕴含的规矩。 现在不少人反感诗词格律,认为格律束缚了人的表达,不能“佳句天然得”。这是个笑话。有多少说这话的人舍得花时间去学习格律,认认真真去写好一首合格律的诗?连推门的力气都舍不得,注定不可能见识到格律这扇门后面的广阔天地。棋虽小道,理还是那个理。 想要下好棋,当然需要天分,否则何以能计算清一手棋生出的无尽变化?从小开始学,更是关键之一。孩童入世未久,没有染上世间的功利,不需要考虑为口粮奔忙,一心算准下一手棋对整个局面的影响,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成年人再学棋,鲜有学得好的。不独脑力衰退,根本原因是经历了世间太多弯弯道道,早丧失了赤子之心。 然而没有一生的专注,最终还是无理手。 围棋追求什么呢?棋枰、棋子,两个下棋的人,就可以开始一局棋。可它却斤斤计较,要求棋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不允许有丝毫不精准的计算,因为落子无悔,每一手稍有不慎都会满盘皆输。 这样一个游戏,每局棋充满了取舍,为了最终的胜利,舍弃一条十数子的大龙也在所不惜。这不是在教人们为了利益不顾一切么? 不是这样的。 差别在于,它仅满足人的精神世界。好的棋手根本不屑去追求世俗的利益,也没有这个时间。他们有一个天地,必须要他们投入全部思考与精力,才能得到围棋的馈赠。 吴清源先生即是如此。太多的家国情仇,远不是这一位孤零零在夹缝中生存的人能顾虑的,也无法分心去顾虑。 既然与围棋互相选择,围棋所蕴含的规矩,不言而喻。一百年来,他的生命里只有围棋,所有的衣食住行,只是为了活下去,下好棋,仅此而已。 其实任何技艺都有类似的要求,甚至不能说围棋更严苛一些。夫云观千器而后识剑,没有大量时间投入,心无旁骛,如何得观千器。 有人会反对,说反正棋子是圆的,随你怎么说都行。 然而不要忘记棋枰是方的,无规矩不成方圆。 作者:罗杵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