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四节,分别介绍黎里俗语、地名传说、历史传说和传统美食。 黎里俗语,就是说这些俗语是打上了黎里烙印的。江南古镇存在着特有的俗语,这似乎没有引起关注,本节权作引玉之砖吧。接下来的二、三两节,分别介绍了黎里的地名传说和历史传说。历史传说,一般说等同于民间故事,不过本节的“故事”,大半应当看作为“古事”。比如《汝家兄弟建造迎祥桥》《陈永年捐建道南桥》《黎新桥的前世今身》《“接贵桥”与“接桂桥”》《端本园缩小一半之谜》《柳亚子考秀才》《柳亚子文明结婚》《黎里不缠足会》《弄堂故事多》《徐达源晚年迁居甪直》《不准考科举的陶家》等等,与其说它是历史故事,不如说是历史资料。这类历史故事,在《古街风光》一章,在第四章“黎里八大姓”一节,也有不少,比如望恩桥与清风桥,那是和尚与道士别苗头的桥;南宋光宗绍熙(1191-1194)年间,黎里搭起了最早的廊棚等等,都可以看作是历史资料。第四节,介绍黎里传统美食,这一节挖掘得远远不够,如果好好进行调查,记录下来,那么可以单独出一本《黎里美食》专著。 一、黎里俗语 黎里独特的俗语,很多,除了下面重点介绍的几个,还有不少。比如黎里人说到距离长,或者走的路多,往往会说“从城隍庙到八角亭”。城隍庙,现在称为禊湖道院,八角亭正式的名字叫中立阁。晚清至民国年间,黎里有“九当十三车”,九当,指九爿典当;十三车,13个榨油的作坊。九当十三车,常常用来形容人事的闹猛或者事物的繁多。黎里民众长期以来,创造出了不少俗语。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富含黎里特定的地方色彩,大多同黎里的行业、人物、事件、建筑、地域、风俗习惯等等密切相关,而且颇具故事性。 忧啊忧,八角亭上只葫芦,看你奈何抹油 忧也勿要忧,八角亭上只葫芦,照样抹油 黎里八角亭本名中立阁,建造在镇东头的小官荡中,仅有一座梁式石桥与北岸相连,此桥名宛转桥,那曲折通幽的妙处当不难想见。据地方志记载,中立阁始建于乾隆九年(1744),同治八年(1869)重建。不过在黎里的民间传说中,八角亭的建造则要早得多。明朝朱元璋曾经派丞相刘伯温前来黎里相过风水。黎里市河很像一条龙,风水特别好,文气特别盛,恐怕要出大亨,甚至冒一个正命天子出来,与朱元璋争夺帝位,于是建八角亭镇住龙头,使龙无法扬威。 中立阁亭高三层,建造在一个八角形的花岗岩筑成的台基上。底层体量比上面两层大得多也高得多,呈八角形,四围有八只脊角向外挑出,由此黎里百姓称之八角亭。第二、三层是正方形,各有四只脊角,四面长窗,窗外有两块方砖宽阔的走廊,装有护栏,阁顶呈宝塔形。底层供奉着财神赵公明,手举钢鞭,一手按在膝前,两眼圆睁,威威风凛凛,面前一张长长的贡桌,一端蹲踞一头老虎,高高地翘着尾巴。前来这里来烧香的黎里百姓,大多要摸摸猛虎的尾巴,据说可保身体强健。第二层供奉观音菩萨,不过这里的观音,黎里百姓给她的打扮与众不同。一般寺庙的观音,大多立体金装,左右侍奉着善才和龙女。八角亭的观音娘娘,头上戴满凤冠珠花,身穿绣衣,粉脸玉手,独自一人坐在靠背椅中,和善而慈爱地望着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第三层,供奉的菩萨较多,较杂,身量也小多了,全部装在靠墙带有玻璃的佛龛内,内中要数关公最为著名。 到八角亭来朝拜观音娘娘的人最多。这里设有观音签,求签人焚香点烛,叩头膜拜之后,摇动签筒,跳出来的那支木制签条就是所求之签,根据签条印出的“上上”“上中”及序号,寻找墙上的签诀,都是四句七言的一首绝句,然后再请庙祝解签。签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等三等九级。据说这观音签十分灵验,因此吸引了大量求签的香客。每年农历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日、九月十九日三天,八角亭备办斋饭,黎里镇上许多妇女都要来吃素斋。每人必须随缘乐助,也就是捐献一点钱财,在黄簿子上写着“×门×氏”等字样,“×门”是指夫家的姓,“×氏”指女子自己的姓,再就是交一定的素斋饭钱。 明清两代,八角亭不仅是黎里的标志性工程,而且还是黎里的最高建筑,黎里民众,常常登高游览,尤其是重阳佳节,游人更是络绎不绝。“中立晚眺”,历来是黎川八景之一。向西望去,这里是黎里三里长街的起点,小桥流水,参差上万人家,鳞次栉比的市廛,来来往往的农船商舟,一派繁华。假如在冬天,向东眺望,可以望见黎川八景的另一景“揽桥残雪”。南向而望,那是附近的荡上村及浙江的河荡、农舍和稻苗。北向而望,那是地藏殿和牛王殿,红墙黄瓦连成一片,还有几座石牌坊,高高耸立,那是为镇上的几位百岁老寿星特建的。小官荡中,水鸟翔集,帆樯片片。要是夏天,还可以看到黎里的水中健儿悠游自如的雄姿,更令人称绝的是,荡上村的牧童们,驱牛入水,站立于牛背上,稳稳当当的,还唱着牧歌,吹着短笛呢。 (6.1.1黎川八景中立晚眺) 八角亭上竖有一个铜锡合金的葫芦,高一丈二尺,那是很难爬上去的,因此老百姓就编造了“忧啊忧,八角亭上只葫芦,看你奈何抹油”的俗语。事实上,为了保护好这一风水,使“中立晚眺”一景代代传承,每隔几年,都会有专门的工匠上去,抹上一层桐油。因此黎里人又有了“忧啊勿要忧,八角亭上只葫芦,照样抹油”一句俗语。可惜八角亭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拆除了。 浒泾弄里摇船,勿推扳 现在镇上的浒泾路,原先是一条小河,一条箭径,名字叫浒泾,只容得一条农船通过,实在太狭小了,在浒泾里,别说两船交会,就连推艄扳艄也是用不到的。于是黎里人就创造了“浒泾里摇船――勿推扳”一句歇后语。勿推扳,在黎里俗语中,形容不差,不错。 鹤脚扇屋脊高,十个姑娘九个俏 鹤脚扇地处后长荡大平荡畔,黎川八景有“鹤渚渔歌”一景。大平荡是渔民聚居之处,鹤脚扇一带的百姓购买鱼虾等水产既便利又便宜,所以常吃水产品。年年月月,世世代代,长此以往,由于营养丰富,这里的百姓身体大多比较健康,尤其是姑娘们,细皮白肉,长得特别水灵。小伙子都以娶得鹤脚扇的姑娘为荣。喜鹊总将高枝攀,鹤脚扇的姑娘多数嫁得好儿郞,门第自然而高。由“屋脊高”与“姑娘俏”之间的内在联系,我们不难窥知,漫长的农耕时代,黎里普遍的贫穷与落后。 (6.1.2黎川八景鹤渚渔歌) 龌里龌龊道南桥 道南桥处在黎里镇南港,明清时期开设了不少油车,黎里有“九当十三车”的说法,当指典当,车是油车。榨油需要牛力,于是各家油车饲养了不少的牛。南港是油车集中的地方,道南桥就在南港靠街道一侧,每天都有牛要路过此桥,牛有一种习性,上桥特别紧张,而紧张又特别容易撒粪。因为清扫不及时,臭气熏天,行人怨声载道,所以就有了“龌里龌龊道南桥”之说,后来凡是看到肮脏的地方,黎里民众往往诙谐地打比方说“像道南桥介龌龊”、“龌龊得赛过道南桥”。 (6.1.3道南桥) 厚脂纳德梅兰桥(像梅兰桥介厚脂纳德脸皮厚得赛过座梅兰桥) 关于梅兰桥的“厚脂纳德”,详见本书古桥一节。 七粒米八担水,跳个后长荡进去了 平望镇有个莺脰湖,平望的民众,形容烧粥烧得稀薄,就地取材,进行夸张式比喻,“七粒米八担水,跳个莺脰湖进去了”。现在,由于建设性的破坏与蚕食,莺脰湖的面积越来越小,人们已经难以领略那浩瀚的水景了。同样,黎里的民众也有这么一种夸张和比喻,不过跳进的是黎里镇北的后长荡。这句老话,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贫穷,艰难,下层人民所烧的稀粥往往稀薄得照得出人的影子。 火烧马张店,迟早要归天(明清两代,黎里特产纸马,俗称马张。马张专供斋祭焚化,所以有此一说。) 歪马张(马张作坊常常有次品出现,纸马上的神像印得面目歪斜,黎里人用歪马张一语来形容某些人行为不端,不走正道。) 面孔吃得像马张(马张上的神像大多面孔绯红,黎里人用来形容那些常常喝得如泥烂醉的人。) 三句俗语都同黎里镇明清两代“拓马张”相关,拓马张,简称拓马或马张,那是一种古老的手工业,用木板雕刻,苏木汁印刷。生产出来的成品,有神有马,称为“马张”,供祭祀鬼神之用。可与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木刻比美。 马张,古代的北方称为纸马或者甲马。赵翼的《陔余丛考》卷39有记:“昔时画神像于纸,皆有马以为乘骑之用,故曰纸马。”《天香楼偶得》:“俗于纸上画神佛而祭赛之,谓之甲马,以此纸为神佛凭依,似乎马也。”在罗贯中、施耐庵的著作中也屡有提及,比如《水浒传》38回:“但出路时赍书飞报军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腿上,作起神行法,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水浒中写到的甲马显然大大地神化了,但有它至少证明了甲马在那时的真实存在以及人们对它的迷信。因为在那个时代,上自宫廷皇帝,下至市井百姓全都迷信鬼神。 马张生产,刚开始凭手工以五色纸画上神佛与神马;发展到木刻套印和描绘相结合,再后来出现了简易的方法,用油纸雕刻代替木雕,不过质量毕竟比不上木刻。黎里的拓马张生产规模都不大。大的多数雇工三五人,前店后坊,称马张作;小的仅夫妻老婆的烟纸店。马张的质量有“正作”与“水作”之分。水作,大多用厚油纸雕出人物形象的纸模,在黄色土纸上印出大红大绿的色彩,以红色为主,标上神名。正作,一般用木刻模板套色印行,红橙黄绿蓝青白黑,结合手工描绘,考究的还饰以金粉。大小一般比八开纸狭长些,也有大于整张报纸的。仔细辨别,马张还有神魔之分,黎里人俗称正神与邪神,种类繁杂,正神有六种,每种又有多个名称,那些财神、灶君、王母、观音、城隍、地藏、文殊、普贤、土地等等属于正神,印刷最多。还有一些神像,不写明神名,称为“空相”。黎里的淫祠邪神特别多,每每有佛娘、巫师杜撰祭神,于是马张作坊按照需要,随意填写邪神名称,诸如某某老爷、某某太太、某某娘娘等等。黎里的马张销路很广。除了供应本地邻近集镇之外,那些正作精品,大量批发到浙江及苏北,其中最多的是桐乡、硖石、平湖、嘉兴、王店、海盐等地,在当时堪称一项非常重要的商业经营。 马张的出现,与民风息息有关。黎里的习俗,有送灶君,接财神,斋观音等等,各家往往都有信奉的菩萨,需要定期供斋、诵经和礼忏。生了病,好些病家不请郎中,往往仰赖求神祭鬼,焚烧马张,祈祷消宵祛疾。为了治病购买的马张,多数是邪神,由佛娘巫师判定,然后虔诚地购进,一一焚化。 (6.1.3马张) 黎里马张生产,据老一辈口耳相传,起源于南宋。南宋末年,文天祥与陆秀夫相继殉难,大江南北汉族老百姓纷纷祭奠,黎里的马张作大量印制文天祥与陆秀夫两位宰相的马张,生意异常兴隆。明朝初年朱元璋的丞相刘伯温到黎里查访,看到民风醇美,风水特好,黎川市河自东向西,宛似龙形,刘伯温本是善于相风水的军师,他担心黎里要出真命天子,与朱家争夺帝位,特地在镇东头营建了中立阁,即八角亭,压住了黎里的风水。刘伯温还不放心,皇帝不出,至少还要出大量的官员。刘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以阴代阳的拆解妙着,让黎里不出阳官专出阴官,于是刘让黎里生产马张,马张上的神灵都有官位爵禄,这样多出阴官就可以少出阳官了。因此到明朝,黎里的拓马张这一行,越来越兴盛。 吴阿毛吃施粥,轮来轮去轮不着 有铜钿人勿要眼价高,但看八家甸上吴阿毛 吴阿毛确有其人,黎里八家甸村人(也叫北草村),吴阿毛出身于一方首富之家。可是阿毛好吃懒做,狂嫖滥赌,最后家庭败落,老婆被逐。吴阿毛的妻后来发迹,寒天行好事发放施粥,阿毛常去,可是不知怎么的,无论他坐在什么位置,就是轮不到。因此,黎里百姓有了“吴阿毛吃施粥,轮来轮去轮不着”和“有铜细人勿要眼价高,但看八家甸上吴阿毛”两句老话。 话说很早以前,八家甸的荷花池里停着一只网船。一天清早,一只雄鸡刚刚起啼,网船上出世了一个千金。雄鸡啼落,荷花池边上吴员外的儿子吴阿毛也落地了。三朝过后,吴员请人为自己宝贝儿子算了一命,不想到算命先生说:“网船千金生在雄鸡起啼之时,是个聚财星,将来命里要十富;吴家儿子生于雄鸡啼落之时,是个散财星,将来注定是十败。”吴员外为了挽救儿子,延续吴家香火,决定让儿子长大后娶网船千金为妻,以十富抵御十败。他又给儿子造了一千零八间房子,别人家房子用砖,吴家房子砚台当砖,要是儿子实在穷得没法子,房子上拆块砚台卖一卖,也够他吃用一世的了。 吴员外死后,吴阿毛成人,遵照父亲遗嘱和网船千金点起龙凤花烛完了婚。吴阿毛娶这个妻子为的是尽孝,可是娶来之后,横看竖看不入眼,想方设法要将她休掉。他对妻子说:“立起廊柱有眼识,横倒门槛无脸面。我是石板上掼缽头,不碎也得碎(散)。”妻子泪眼盈盈,说不上一句话。吴阿毛又说:“趁日头还没落山,挑金拣银,要啥有啥,不枉我们也算做了一场夫妻。只是从此再不得踏进我吴家的门槛。”网船千金指指磨房里那头瘦骡子说:“不喜金不爱银,就要骡子伴我行。” 网船千金牵着骡子,对它说:“我骑在你身上,你只管走,啥地方停下,就是我们的落脚点。”骡子走啊走,走了三天三夜,在一个荒山野地的茅草棚前停了下来。网船千金跳下来,走到前面茅草棚里,只见一个老太太,就向她乞讨说:“老太太,行行好,给我一口饭吃,我三天三夜没东西落肚了。”老太太叹口气说:“我家穷得空落落,吃口水也是冷的,你别处去吧!”“你不要瞒我,你灶头上的压火砖就是金子做的。”老太太一听,简直要跳起来,念着佛说道:“阿弥陀佛,四村八舍都晓得我山西蒯家的穷名。一个儿子30岁,打了半辈子光棍,怎么会藏得起金和银?”网船千金说:“右脚踩金,左脚踏银。角角落落好用畚箕坌。”原来网船千金一走出吴家,吴家的金银财宝跟着飞了出来,落到老太太的破茅草棚里。从此,老太太快快活活地过起了安乐生活,儿子也同网船千金成了亲,几年后老太太病故。 那个吴阿毛自从摆脱了妻子的管束,每天神魂颠倒,吃酒赌钱,真正一个败家子。可叹他几把牌九将几百亩良田输个精光,父亲叮嘱他房子必须拆拆卖卖,可是他几把骰子又将千把间房子整个儿的输了。没有几年光景,阿毛就靠沿路求乞过生活。 再说网船千金与丈夫一起有了家底,又勤俭持家,生活过非常写意。网船千金是苦出身,非常同情穷人。一连好几年的寒冬腊月,网船千金都在自家场上给穷人施粥。阿毛听说有施粥,当然急急忙忙赶了过去。可是他来得还是晚了一点,十几张八仙桌已经坐满了人,他只在最西边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蒯家的施粥每天都从东边施放,阿毛在最西边,那天没有发到。网船千金眼尖,已经看出前夫吴阿毛,而且知道他没有发到施粥。第二天,网船千金决定施粥从西边发起。阿毛想自己第一天坐的位置不对,应当坐到东边去,第二天他坐到了最东头的八仙桌边。施粥发到阿毛那里,又发完了。第三天,网船千金叫手下人,施粥从两头施放,可是阿毛这次坐到了中间,又没有轮上。 一连三天,网船千金看到前夫没有吃到东西,于是就叫两个丫头去施舍给他,丫头们对阿毛说:“东家娘娘见你可怜,打发你十个糠饽饽。记住,吃一个掰两块。”吴阿毛接过饽饽,问:“你们东家娘娘是什么样子?”丫头指指楼房窗口的身影说:“看,这就是我们的东家娘娘。”吴阿毛头一望,只见东家娘娘的身影一闪,喔,原来是……阿毛不觉羞愤交加。妻子呀妻子,你不肯来认我吴阿毛,倒也罢了,那么施舍一顿饭食总可以吧,竟然只给我几个糠饽饽。想到这里怒火上来,就把十个饽饽一下子向河里甩去。九个饽饽下水沉了,一个搁在岸边石头上。吴阿毛还不解恨,朝这个饽饽狠狠踹了一脚,饽饽碎了,竟滚出了一锭银子。阿毛拾起来,后悔莫及呀,他号啕大哭起来,我吴阿毛错把妻子的好心当负心啊,我真不应该啊,想当初……最后昏倒在地。 等吴阿毛醒来,两个丫头又来了,拿出一串钥匙递到阿毛面前,说:“本东家娘娘吩咐,这串钥匙里面你可以随便挑一个,一个钥匙可以打开一间房子,有金库也有银库,打开的房子,里面的东西随你拿。吴阿毛一听,顿时来了劲,一串钥匙托在手上,开哪一间好呢?大户人家天天斗金斗银地取,要挑就挑最亮的那一把。阿毛兴高采烈,嘴里念不劳叨地哼着山歌,可是当他打开一看,不是金库也不是银库,却是毛灰间。家大人多毛灰天天要出清爽,这个钥匙自然锃光丈亮了。阿毛跨到里边,双目紧闭,长叹一声,解下裤带自缢在毛灰间里了。 现在黎里八家甸还有一个荷花池,千把间房子的地基,河东有个垃圾墩,河西有个草鞋墩,那是吴家兴盛时留下的遗迹。 雨打八月半,一场不好看 在明清两代及民国年间,黎里中秋节前后有盛大的迎神赛会,这是中秋的重头戏。传说农历八月十五是城隍菩萨生日,这一天要出“城隍会”,八月十六再为城隍夫人出会,叫“夫人会。出会的场面很大,前有仪仗、鼓乐,中有城隍或夫人的銮驾、轿舆,还有不少提锣、提香、扮演戏文的善男信女。浩浩荡荡,从城隍庙出发,经过上岸到镇东上梅兰桥,经九成湾到下岸回到城隍庙。出会总是在晚上,这时三里长街及金镜湖上,灯市如林,各店铺开市营业,供奉香斗,店堂里烛光融融,铺面上香烟缭绕;富家大户都搬出专门雕琢的灯柱石,插上木柱,悬挂出自制的精美灯彩,镇上近二十座主要桥梁,搭起了桥亭,挂出各式灯笼。城隍庙内的戏台上,连续四天下午和晚上演出各种戏剧。 (6.1.4灯柱石) 游湖赏月也是黎里民众的习俗,金镜湖中画舫游船络绎穿梭,秋禊桥中叽咯之声不绝于耳。金镜湖本名禊湖,因为他状如一面巨大的青铜镜,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别称。秋禊桥俗称叽咯桥,城隍庙建造在金镜湖中的一个孤岛上,就靠这么一座三孔梁式的秋禊桥与西岸相通,桥极玲珑,梁式三孔,36块石板,平铺在桥梁上,游人一走,发出“叽叽咯咯”的声音,因此黎里人称它叽咯桥。“禊湖秋月”本是黎川八景之一。入夜,皓月东上,游人摩肩接踵而来,画舫张灯结彩,荡漾水面,弦管之声齐发,热闹非凡,又令人心旷而神怡。 但是假如老天不作美,偏偏在这几天下雨,甚至下大雨,那么大煞风景,什么游湖、赏月、看戏、观灯,都成了泡影。这样的年月,并非没有,远的不说,就说1921年吧,霖雨成灾,田地尽淹,农民兄弟吃饭都成问题了,天时地利都无,人心惶惶不安,那个中秋过得悽悽惨惨的。因此黎里人才有了那句“雨打八月半,一场不好看”的俗语。推而广之,大凡原本“想得辘轳圆,最后剩个骨碌圈”的事,黎里人都会以“雨打八月半,一场不好看”一叹而罢。 一塔廿五坊 一塔廿五坊,除出高树港 黎里这句俗语,凡是事物的范围大,或者事情闹得大了,就会用“一塔廿五坊”来形容。 这句俗语出是出在黎里,不过说的却是与黎里相邻的塔上。塔上在黎里镇南,那里有黎川八景之一的“鸭栏帆影”,明清时期相当有名,与鸭栏泾相隔一河的地方就叫“塔上”,两地的农民多数互有婚姻关系,你来我往的,十分闹猛。塔上,现在属于浙江省嘉善县地界。 一塔廿五坊的出处与古代的“春台戏”有关。明清时期,农村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对每年的春台戏特别关注,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财力和物力,从隔年冬天就开始筹备。春台戏的演出,与庙宇,或者说与菩萨有关。春台戏的“台脚”有大有小,台脚是专用术语,就是为演出春台戏出钱出力的范围。每个庙宇都有一定的复盖面,或者说每个菩萨都有一定的管辖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划分几个坊,称头坊、二坊、三坊,坊数越多,户数就多,田亩也多,经济实力当然就大。比如刘王庙,要为刘王菩萨做戏,城隍庙要为城隍菩萨演出,还有什么相公庙、财神庙等等,都有春台戏。每年按坊的顺序轮流当家,轮到的坊当家,就叫“现坊”,轮不到的称“闲坊”。现坊不仅要操办一切,还要出钱,闲坊只要拿点钱出来就行。现坊的头头,称为“大阿爹”,而且往往是承袭传代的。大阿爹拥有相当的权力,大多颇有威信,他的话就是命令,大家都得听从。坊内的好多事情,比如婚丧喜庆,也请大阿爹来主持。 现坊行事,一年一轮,每年的正月13是交坊日子,头坊交给二坊,二坊交给三坊。根据规矩,庙里的菩萨一般在腊月20日这天开始歇年,不再理事,叫“封印日”,到次年的正月13交坊,重新“开印”办事。开印、封印,实在是照搬衙门里的那一套。现坊当家办事,大多在正月至二月底之间,到各戏班的联络点去定戏。联络点有个专名叫“牌话”。多数牌话就是镇上的茶馆。定戏并不是难事,只要选定戏班子,安排好日子、台次和地点。一般地点总在田间,选定的田亩,必须预先通知主家,不再种春花。较费事的是收钱,规定按照田亩摊派,每亩规定钱数,这叫“照田起派”。必须明列帐目,到时报帐。 相对来说,黎里镇还算富裕,每个菩萨管辖的范围也不小,总有10来个20来个坊,经济实力比较雄厚,春台戏演出都比较顺利。但是,比起鸭栏泾对面的塔上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塔上的庙宇管辖着25个坊。这一塔廿五坊,每年要定两副戏班子,同时开锣演出,两个戏台并排搭建,叫“立台戏”,两个戏台对面搭建,就叫“对台戏”。不过立台戏也好,对台戏也好,有个规矩必须遵守,就是戏目要交叉上演,这里唱文戏,那里就演武戏;这台唱小生戏,那台就唱老生戏。一般春台戏连演三天,塔上的三天戏,比别坊六天戏的花费还要多得多。 所以一塔廿五坊,就成了黎里人口中形容范围大、野辖辖的俗语了。 为什么后面有人还要加上一句“除出高树港”呢?芦墟镇的高树港村,那里庙宇掌握的坊不比塔上少,除了演出春台戏,每年7月15还要加做一台夏戏。 “周陈李蒯汝陆徐蔡”八大姓,及不来杨墅一个金 民国年间,黎里乡下杨墅马鞍坝的金家崛起,他们拥有良田9000余亩,特别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金家三兄弟跃上历史舞台。长兄金乃辉(1909-2004),黎里第四高等小学毕业,到苏州读中学,后考入东吴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又取得震旦大学毕业证书,民国年间任省参议员,国大代表,在盛泽与上海开设律师事务所,为著名大律师。二弟金乃墀(1911-2009),上海圣约翰大学经济系毕业生。三弟金乃基(1913-1969)复旦大学毕业。民国年间,苏南一带普遍实行减租减息,金家兄弟明白光靠地租不行,能收就收一点,不能收也罢。于是老二与老三转而经商,他们在黎里镇上开设康年药房,裕康米行,裕隆酱园,明星发电厂,还在东圣堂下滩开了一个西药房,生意很好,财源滚滚。 不到十年,金家兄弟经济实力雄厚,政治上也硬旺。吴江大凡新任县长上任伊始,都要拜访金乃辉。大家知道金乃辉说话有份量,他的一句话,完全可以左右吴江县县长的官运。因此对老大金乃辉,黎里百姓都称他是“立着的县长”。在百姓眼里,县官老爷总是朝南坐的,所以称当时吴江县县长为坐着的县长,而金乃辉与县长差不了多少,甚至比县长更有势力,于是说金是立着的县长。 金家的崛起,顿使黎里八个大姓黯然失色。于是黎里百姓口头开始有了“周陈李蒯汝陆徐蔡八大姓,及不来杨墅一个金”这一俗语。这个俗语在黎里使用十分广泛,渐渐地,“八大姓”在俗语里,相当于杂七杂八,鲁里鲁苏,乌合之众,“一个金”就足以大大超而胜之。 摇煞黎泾港 黎里人在盛泽做生意的特别多,明清两代,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二十来年时间,手摇小木船仍旧是主要的交通工具。黎里人到盛泽去,黎泾港是必经之路。黎泾港从黎里的西阳村开始,一直到盛泽的木瓜荡,一条小河,长10余华里。沿黎泾港两岸没有引人注目的建筑与景物,只是圩岸、农田、白云、蓝天,十分单调。10多华里的水路,按农家田装船的速度,需要摇上一个多钟点。人在船上,两岸的参照物完全一样,景物雷同,船就象是停滞不前似的。因此有了“摇煞黎泾港”一句俗语。其实,摇出黎泾港,就进入盛泽镇境内的木瓜荡,这时候,盛泽镇近在眼前。 摇不出的黎泾港,车不干的揽桥荡 摇煞黎泾港,在敌伪时期,又说成“摇不出的黎泾港”,多半是因为与“车不干的揽桥荡”连说而成。揽桥荡,黎泾港,一东一西,一圆一长,在黎里都是蛮有名气的地名。说起车不干的揽桥荡,源于抗日时期的一段离奇故事。 那个揽桥荡,面积400来亩,在江南水乡泽国,算不上什么巨湖大荡。不过,揽桥荡的湖水比一般湖泊要深得多,湖底又全是粘土,是苏南地区少有的硬滩,四围植有较多的柳树,湖水比其他湖荡清澈得多,湖畔建有一座鸭蛋形的揽胜桥,还有一座状如飞鸟的凉亭,一年四季,季季有景,特别是冬天,著名的黎川八景“揽桥残雪”,更是遐尔闻名。 言归正传,车不干的揽桥荡到底是怎么回事。话说东洋人打进来的第二年(1938)1月,日本鬼子的四艘小汽艇遭到田岫山率领的游击队袭击,满载弹药、粮食和柴油汽艇全部击沉,损失惨重,有三个落水的鬼子挣扎上岸,往北厍方向逃窜,在北厍沈家港一带,为当地老百姓围追堵截,最后三个家伙都一命呜呼。一个月后,日军派兵扫荡北厍,虏掠了30多名青壮年,全部绳捆索绑,装进两条农船,勒令摇到葫芦兜的莲荡当中,用汽艇撞沉,制造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案。 这次扫荡激起了吴江民众的极大仇恨。接下来的日子里,日本鬼子在这一带出没特别胆小。可是,越是胆小,越是出事。1938年深秋的一天,两艘汽艇装满了给养,带着饷银,由上海向西开发,准备给驻守在平望与吴江的日军补充给养,发放军饷。快到黎里镇时,已是暮色苍茫,刚刚开进揽桥荡,老天突然变了脸,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这不是遇到游击队袭击,而是老天爷的惩罚,掌舵的鬼子慌了神,迷失了方向,一个巨浪接着又一个巨浪,两艘汽艇没有折腾几下就都翻了个底朝天。也算鬼子命大,他们预先穿上了救生衣,三魂失了二魂半地爬上了岸,跌交打滚地找到了黎里的伪自治会,总算拣得了性命。 第二天,日军从平望调来了好几个班的兵力,前来揽桥荡察看。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好一派十月小阳春的风光。鬼子仔细搜索,终于搜得了搁在水草里翻着肚皮的二艘汽艇,当然给养与饷银是没了踪影。其他东西鬼子无所谓,他们想就想捞回那一批银元。可是揽桥荡的水特别深,昨晚风大浪高,汽艇到底翻在哪个地点没一个鬼子能够说得清。看来潜水探摸什么的,根本是不行的。 于是,鬼子找到伪自治会,命令安排农民帮助车水,他们想把揽桥荡抽干,那么这批银元肯定能够找出来。在鬼子的押解下,周边的农民都遭了殃,每家出一个男劳力,抽调了百来人。先在揽桥荡的东西两头筑坝,接着安置八部水车,日夜不停地车水,只换人不停车,白天分上半天和下半天,夜里分前半夜和后半夜。可是说来也怪,就这样日夜不停地车,车,车,揽桥荡的水,丝毫不见低下去,别说低一尺,就连一寸也没有低下去。 黎里的百姓见了,无不称奇,大家都来看热闹。一时之间,揽桥荡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这时,黎里镇上几位老宿儒,在万云台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扯起了山海经。只听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说,揽桥荡里,藏着一条大黄鳝,扁担样粗,一丈多长,早在明朝初年,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来到黎里,在这里察看地形,这大黄鳝曾经亮过相,被刘军师一阵呵斥:如今是朱元龙登龙庭,有真命天子在位,你这孽障,算什么东西?还不快快潜形匿踪!于是,黄鳝就乖乖地缩回湖底,它在湖底打了一大洞,直通后长荡的一个大洞。从此,一直往来于揽桥荡和后长荡,始终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大家看看,车了这么多天的水,揽桥荡的水还不是动都不动一动。花白胡子刚说完,一位留着雪白长髯的老头儿开了腔,他说,实际上,这揽桥荡,湖底有暗河,有四通八达的暗河,不但通后长荡,还通太湖,小小太湖八百里,再说这太湖又通长江。任凭你怎么车水,能够将太湖,将长江的水抽干吗?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一时之间,万云台茶馆里,热闹非凡。揽桥荡通后长荡,通太湖,通长江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看着日本鬼子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都暗暗的高兴。 一个月过去了,揽桥荡的水仍然是老样子。日本鬼子毫无办法,只得停止车水。事后,据知情人透露,揽桥荡两头筑坝的时候,有人偷偷将几根挖空了的毛竹埋在了水下,即使踏水车的人竭尽全力,也赶不上水下毛竹的流量,更何况踏水车的人个个都在磨洋工。 从那以后,“车不干的揽桥荡”,成为黎里一句家喻户晓的老话。 猢狲不赅宝,赅了宝就要显宝。 猢狲赅了一粒宝,就要显到六个朝。 赅,黎里土话,就是拥有的意思。这句俗语,意在讽刺那些喜欢玄耀显摆的人。关于显宝,可参见“中秋显宝”一节。 陶白虱 查三爷查三爷放金叶子 麦调米 以上三个俗语都是黎里特产,都属贬义词。陶白虱专门爱占小便宜,且占了小便宜还要贬损他人的人。参看本书《历史传说》中《不准考科举的陶家》一文。 查三爷,相当于二百五,说到查三爷,黎里人习惯上要加上一句“放金叶子”。查氏晚清至民国时人,排行老三,家住黎里镇北的查家浜,算不上富户,不过他有田有地,常年还养有一群蛋鸭。查氏为人直爽,没有城府。大凡到他那里想揩点油、得点好处的人,只要说上几句恭维话,戴上一顶高帽子,查三爷大多会答应人家。特别是油滑的三姑六婆,常常到查三爷那里去,说说俏皮话,送送媚眼,临走时拿上一包鸭蛋那是笃笃定定的事。因此查三爷那群鸭子,下的蛋,每年差不多全被那邦打秋风的打了去。于是,黎里有人杜撰了“查三爷,放金叶子”的故事,揶揄查三爷,将金子打成了极薄的片子,然后在桥上随风放飞。久而久之,查三爷一名也就成了二百五的代名词。 麦调米,与查三爷一样,是个贬义词。产生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间。那时每当大麦上场,生产队里各家的口粮都已紧绷绷的了。大麦难抵口粮,于是许多生产队都到镇上的粮管所换大米。一斤大麦只能调换八两大米,打了折头。于是好事者讥讽人就给人取绰号“麦调米”。这个切口式的讽刺语暗暗流传开来,流传到今天,现在大麦已经不再需要调什么米了,可是依然挂在人们的嘴上。 三个贬义的俗语,还有上文谈到的“歪马张”,全产生于特定的时空,都已活过了它们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究竟还能活多久,拭目以待。 本文作者:黎里古镇保护委员会顾问李海珉 注:《古镇黎里》一书经原作者授权发布,如需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