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云(图片来自网络) 先生是不轻易表扬人的,因此,这一次的表扬对我来说记忆非常深刻。 如果说这次表扬是一次正面的深刻激励,那么,另外一次经历却从相反的方向让我终身难忘。 一天,先生给我们说《失子惊疯》。我们在先生家的庭院围成一个半圈,跟着先生一招一式的学。那天学戏的除了我们贵州的以外,还有一个比我们晚到的外省学友,由于学得比较晚,学戏也稍慢一点,便常跟我们在一起背戏。那天上午在练功室,她忘记了《失子惊疯》中的几个水袖动作,便来问我,我便照先生传授的一招一式的给她说。下午,当先生教戏教到这一段时,这位学友隔着几个同学给我做表情和手势,意思是告诉我,她今天忘记的正是这几个动作,而且表示我给她说的和先生教的完全一样。出于礼貌,我同样用表情表示我懂了她给我说的话。不想,我们的这个小动作被先生看见了,先生立即停止了说戏,用两只非常严峻的目光瞪着我,用并不太大声,但却是异常坚决的口气训斥说:“我在这里认认真真的给你们说戏,你们这是在搞什么?有学戏的样子没有?不想学戏,就不要到我这里来。” 说完,先生一扭头,把我们这些人全部甩在院子里,气呼呼地回到屋里去了。 顿时,空气象被凝固了一样。我们来了几个月,从没见先生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下子全都吓傻了。虽然大家谁也没有吭一声,我可以感觉到,大家都把责备的目光投向了我。我站在那里,就象一个受审的罪人一样,我说不上当时的那种复杂心情,只晓得闯下大祸了,全身都在发抖,想哭,又不敢哭出声,但却无法止住眼泪的流淌。 不一会,三哥出来了,张大爷也出来了,上午看见我给那位学友教戏的老师以及那位学友把事情的原委经过告诉了三哥和张大爷。听完他们的讲述和介绍,三哥和张大爷走到我身边,拍着我的头,要我不要哭,说他们就去给先生解释。我看着三哥和张大爷那没有责怪的眼神,就向掉在河里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块木板。我哭着拉着他们的衣服说:“三哥,张大爷,我要学戏,我要给先生学戏,我会好好的学戏的……三哥,张大爷,我要学戏……” 我不知三哥和张大爷什么时候离开我的,我只记得我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那里哭了好久好久。 后来,张大爷来了,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们大家走进先生的屋子里,我跟着张大爷,头也不敢抬,两只眼睛望着地下,呆呆的站在先生面前。 我虽然没有抬头,但我感觉到先生在看着我,开始了讲话:“不是我脾气大,我是为你们着急。你们今天能跟我尚小云学戏靠什么?靠政府、靠组织、靠领导,说来你们就来了,什么都不用你们自己张罗打点,到了有人接,来了有地方住,练功有练功室,有靠,有水袖,有刀枪把子,每天还有我给你们一句唱腔一句唱腔的教,一个身段一个身段的走,这么好的学习环境,我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我羡慕你们呀,可你们却不知道珍惜。你们知道我们从前想跟师父学戏有多么难吗?你们不知道,这些事,跟你们讲几天几夜也讲不完。以前要学戏,请客,送礼,邦师自不必说,好多艺术上的绝活、诀窍,师父是不教的,要学,只有在师父演出的时候仔细的看,然后再自己琢磨,自己练,即便是那样,我们对师父也是毕恭毕敬的。因为师父毕竟是师父,他毕竟在给我们传授本领和知识。中国不是有句古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我们小的时候,差不多每个人家里的神龛上供的牌位都写有‘天地君亲师’,牌位上的师也就是老师,师父。没有老师的传授,学生哪来的知识和本领?!你们当学生,首先要学会尊师,学会做人,学会尊敬别人的劳动,你不会做人,不会尊敬人,也就得不到别人的尊敬。” 先生稍微停顿了一下,便问我们:“你们谁读过《三字经》?” 我们大家都摇摇头。先生接着说:“《三字经》中有这么两句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堕。意思是说,如果教育不严,就是老师的失职。你们都知道,尚派艺术是中国京剧四大流派之一,为了尚派和京剧的发扬光大,我对每一个来向我学戏的学生都会严格要求,因为我相信中国的一句古训,严师出高徒。我严格,严厉,是希望你们都能成材,将来都能成为艺术家,成为尚派艺术的传人。” 先生那一句句充满着希望的嘱托,那一句句教我们如何做人的开导,使我们第一次看到了一代艺术大师身上既超越艺术之外、又是艺术根基的心胸和人格,他开始让我觉悟到,要学好戏,先学好做人,学好做人,才能学好戏。 当我还在回忆先生所讲的话时,我听到先生说:“小百岁,过来。” 我低着头,小步小步的挪到先生身边,先生拉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个刻苦、好学、爱强的孩子,但你要懂得,要有尊师,才有爱徒。”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先生,向保证一样的向先生说:“我知道了,我会记住今天的事,记住先生的话。” 也许是我哭的时候眼泪把脸弄花了,先生对我说:“去洗个脸,我们接着往下说戏。” 我赶快跑到厨房里,打开水龙头,使劲的用水冲手,冲脸,刚才压在心头的重负,好像都跟着水一起流走了,这时,我第一次感到了什么是轻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