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玉楼近照 1954年摄于丁果仙住宅。晋剧泰斗丁果仙(左)正在传授弟子马玉楼晋剧名段《捉放曹》 “三晋梨园往事(三)”之马玉楼 马玉楼,今年80岁,晋剧须生泰斗丁果仙大弟子。昔日舞台上英挺帅气的须生被岁月打磨成一个身形消瘦的老太太,但一举手,一动足,如《打金枝》中“唐王”那样的气派又不经意间散发出来。 知足者常乐。马玉楼感念着自己身边的一切——感谢师父丁果仙的教诲;感谢组织上的肯定,让她有了九进中南海演出的机会,一扫戏子低人一等的阴霾;感谢有了赴前线演出的经历,会让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幸福,就像在“天上活着嘞!” 马玉楼天生好脑子戏听一遍就能唱下来 马玉楼是汾阳人,父亲马守诚是生意人,买卖不大,家境还算殷实。马守诚爱看戏,汾阳也是“闹戏”的地方,班子多,角儿多,老跟着父亲看戏,马玉楼也爱上了戏,自己在家唱还不算,还要去学戏。 马守诚不答应。那年月,看戏是个爱好,唱戏却有辱门风。“要是传出去我马家有个唱戏的女子,我这脸往哪搁?”为让女儿死心,一把锁锁住了马玉楼,再不许去街上看戏。母亲心软,偷偷放她出来。 转眼到了1948年,马玉楼六叔马一坚回来了。六叔十多年没音讯了,这时才知道,早就参加了共产党,跟着部队南征北战去了,现在不大不小还算是个首长。 “玉楼想学戏,你见过大世面,你给拿个主意。”马守诚终于有了“主心骨”。 “这也算是参加文艺工作,是党的宣传队伍,应该支持。”马一坚一锤定音,14岁的马玉楼进了汾阳鼓汾剧社。 初到戏班子,老师傅们教马玉楼,“是戏不是戏,收到肚里不受气”。旧社会艺人文化程度低,大多数是文盲,教戏靠说,学戏靠背,背不下来的戏,永远不敢说会。马玉楼天生有个好脑子,听别人唱一遍,就能记住,60多年后也忘不了。 现在晋剧成了非遗,马玉楼是传承人。怎么传承?得把大家忘了的戏再排出来。眼下马玉楼正给省晋剧院排三个戏,《金沙滩》《桑园会》《捉放曹》,《桑园会》连京剧里也没有,就马玉楼能背下来。再体味“收到肚子不受气”,那绝对是不二法门。 就这样,马玉楼很快成了班子里的“台柱子”,都有其他班子给高工资挖角来了。马玉楼父亲说,不行,俺孩儿还不到挣钱的时候,还要拜师学艺。谁都知道,山西梆子里,须生要数丁果仙,艺名“果子红”。马玉楼最大的心愿也是去见见丁果仙,能得几句指点就不错了,不敢想拜师。 拜丁果仙为师,不仅学戏,还学做人 丁果仙那时多大的腕儿,就马守诚这样的小买卖人,马玉楼这样的小演员,想见一面难啊。左托人,右找关系,好不容易人家答应见见了,可一回两回都扑空了。 有一天,听说丁果仙在祁县,父女俩天不亮推着自行车出门了。从汾阳到介休要仨小时,从介休到祁县还要一个钟头,大部分都是土路、山路,一口风一嘴土,颠上颠下。可马玉楼的心,比路还要疙里疙瘩,上上下下的——见了丁果仙,该咋说话呀。 真见着了,发现丁果仙倒很和蔼,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孩儿,跟我唱一出吧。” 马玉楼不敢,“丁老师,我怕出篓子。”“不怕,有我了。”丁果仙安慰道。 那出戏是《四进士》,马玉楼还是第一回唱,去之前连词都不知道,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结果,戏不仅没砸,还出了彩。 有了这一面,马玉楼的父亲心里有了底,去太原,正式拜师! 好不容易打听下丁果仙家。一进门,马守诚说,“把孩子交给你了,严格管理她,打她、骂她都行。孩儿,快给你丁老师磕头。”马玉楼赶紧就跪下磕头。 虽然磕了头,但还不算拜师,马玉楼就偷偷学。白天,老师们在剧场里排练,她在后台给诸位老师端茶、递水,啥活也干。夜里,自己在家里练习,念道白,唱词;清晨,吊嗓子、练基本功。冬天练嗓子,她非练到呵气的地方结成冰才罢休。演须生得注意身段和腿功,她穿着10厘米高的厚底马靴跑圆场,直跑到院里的砖都磨薄了一层。 就这样半问半“偷”中,马玉楼赢得了丁果仙的信任,上世纪60年代,国家给丁果仙举办收徒仪式,马玉楼代表徒弟们发了言,丁果仙大弟子的名声就是那时传下的。 跟着丁果仙,马玉楼不仅学唱戏,也是学做人。 丁果仙是旧社会的艺人,解放后觉得受了共产党的恩惠,她人本来就好,这下更进步更无私了。上世纪50年代,国家有献宝活动,丁果仙当时穷得家徒四壁,可依然把自己珍爱的戏箱捐给了国家,甚至还掏出全部积蓄交了一万元党费。“当年常香玉能给国家捐飞机,丁老师是真没有,要是有的话,她肯定也捐了。” 1953年,志愿军回国,丁果仙又带头进行义演,为志愿军捐献演出费;1958年全国进行大炼钢铁运动,戏班子去古交慰问,一路爬山前行,丁果仙哮喘病犯了,晚上点上煤油灯还要给农民演。“先做人后演戏。人得有德,有戏德、有艺德。”这是丁果仙常说的,马玉楼把它当成了座右铭。 赴京演出,周总理评价“比男人还男人” 跟上了丁果仙,马玉楼技艺是一日千里。在过去那就成了角儿了,在新社会,叫“优秀青年演员”。 当时,很多山西籍老领导关心山西的事,北京市市长彭真说:“山西的工作什么都好,怎么文艺工作上不来?”1960年,山西成立晋剧青年团,要去北京给首长汇报演出。这是山西文艺团体第一次进京演出,在当年可是重大的政治任务。像马玉楼这样的,肯定要入选的。 马玉楼等人被统一安排住进了省工人文化宫,每天进行集中培训,省委书记王谦天天到现场“督战”。 还有个背景,在山西团赴京之前,河北的“小百花剧团”已经在北京打响了,山西的负责人很着急。“比不上小百花,怎么也得追齐小百花!”王谦下了“军令状”,并让人给剧团批下20两黄金来置办戏装。剧中演员戏装上的“龙”、“火”等图案,全是金线绣上去的。“为这,王谦在‘文化大革命’中没少受罪,说他腐蚀青年。”马玉楼说。1961年9月,山西晋剧青年团一行70人进京汇报演出。坐在绿皮火车上,马玉楼和很多团员一样,激动得睡不着。 从中山公园到长安戏院,山西梆子在京城一站站打响。人民日报等中央媒体先后发出评论,“1961年,北京来了两朵花,一朵是河北梆子,一朵是山西晋剧,这是山西的‘小百花’。” 演了几天,有一次演出前,团长给大家做动员,“同志们,今天有重要演出,大家得拿出百倍的精神。还有,演戏时别东张西望。”马玉楼的丈夫田希文当时在剧团拉胡胡,当过兵的他政治敏感就是不一样,猜到会有中央的重要领导看演出,不过没把自己的猜测告马玉楼,他知道妻子胆小,怕影响她的情绪。 当晚,中山公园内戒备森严,《打金枝》再次唱响,可马玉楼一上台就“傻了”,因为她看到观众席里坐着周恩来总理。演出结束后,周总理起身鼓掌,随后就匆匆离去,但就是这样与总理的“隔空”相望,让马玉楼和团员们激动了很久。 国庆前夕,在政协礼堂,马玉楼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周总理又来看戏啦。”这回,周总理走上舞台,跟演员们拉起了家常。“咱们剧团演员平均年龄多大啊?”当知道大家平均年龄才有19岁时,周恩来说了,“有前途,你们演得真好。”接着,周恩来一个个地问演员们的收入,从主演到跑龙套的,一个没落下。最后,周恩来走到马玉楼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说:“你是演‘唐王’那个啊,比男人还男人。”照相机恰好记录下了这一瞬间——这张照片放大后,至今挂在马玉楼家的客厅里。马玉楼觉得,那是她一生最大的荣光。 几番询问之后,周恩来跟演员们说起了打趣的话,“山西人坐月子都喝小米稀饭,你们还喝吗?”大家哈哈一笑。“你们来趟北京不容易,有没有去玩?十三陵去了吗?” 第二天,周恩来总理专门派有关部门的同志们,领着山西团的“老西儿”逛起了北京城,不仅有带队的导游,还专门配备了安保人员。“我们这些山里来的人,哪见过这阵势啊?山西团当时真是太牛了!”马玉楼竖着大拇指,很得意。 记者孙轶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