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任老在八十岁时,却请人治了一枚印章,只六个字:“不敢从心所欲”。 薄帘轻垂,柔光弥漫,一如主人和雅温文;几案寥廓,唯学所需,仿佛主人素朴简约;书香盈架,翰墨寸心,流露主人博学睿智;斗室无华,经年未饰,足见主人并不以外物萦怀。 国家图书馆。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被隔成内外两间,内室为学、外屋会客,每逢周一、周四,他的主人,那个腰板挺直、徐徐而行的老人总会如期而至。一晃19年了,“我刚来图书馆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望着熟悉的房间,年满九旬的任继愈先生感到自在。 考虑到老人年事已高,国家图书馆曾经向老人提议在办公室内加设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但被老人谢绝了:“我每周只有两天在这里,没有这个必要。”其实,老人是怕麻烦他人。 “少想想自己,多为别人考虑”是老人一贯的处世原则。至今,老人每次到馆,从不让司机把车开到办公楼门前,“那样会妨碍别人出入”。 2005年,任先生卸任国家图书馆馆长,改任名誉馆长。他在任18年,见证了国家图书馆日新月异的发展,为此老人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然而,在离任之际,作为国家图书馆任职时间最长的馆长,他却只把一件“功劳”记在了自己名下:曾在一块经常被员工无意中打破的玻璃门上钉上一条木板,提醒人们留意,这块玻璃从此无恙。如此而已。 不居功、不自傲,淡然中显出从容,这是老人的大家气度。 以沉重之心探究哲学 琵琶起舞换新声, 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 高高秋月照长城。 ——王昌龄 听老人讲他当年如何走上中国哲学研究之路,不由自主地想起王昌龄这首《从军行》,与老人一同回到那个“撩乱边愁听不尽”的烽火年代,仿佛跟随老人回到1938年。当时,21岁的任继愈还是北京大学哲学系三年级的学生,“七七事变”爆发,北大被迫南迁长沙,成立“临时大学”,后又迁往昆明。从长沙到昆明,闻一多先生与李继侗、袁复礼等几位教授和240多名师生选择了徒步前往,称为“湘黔滇旅行团”,任继愈也身在其中。这次“旅行”行程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 这是自幼生长于小康之家的任继愈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当时社会最底层的普通民众。“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人生的归宿,最后的真理,如何与当前广大贫困的农民和破败的农村发生联系,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问题,无法解决”,在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他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 孩童时代,任继愈就是一个凡事都要问“为什么”的孩子;在北平大学附中读高中,在老师的影响下开始读梁启超、胡适、冯友兰他们关于老子生年辩论的文章,引发了研究哲学的念头,最终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这个他最想就读的学校和专业。然而,这次“湘黔滇旅行团”的经历,让他的思想完成了一次嬗变,从此,他确立了学术研究的方向,并将一生托付给这项事业。 当年,同任继愈一同考入北大哲学系的有十几人,最后坚持下来、终身以哲学研究为事业的只有三个,任继愈便是其中之一。至今,老人仍常常回忆起在西南联大的日子,条件虽然艰苦,但特殊的情势却令师生有机会朝夕相处,任继愈从中受益匪浅。这一时期的学习,奠定了他丰厚的学养基础。 1938年大学毕业后,任继愈考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师从汤用彤、贺麟先生,从1942年起,他任教北京大学哲学系,开始了22年的教学生涯。任继愈将自己的一间书房命名为“潜斋”,“那是要以打持久战的抗战精神潜下心来读书、研究学问”。其间,在1961年,他主编出版了四卷本《中国哲学史》,这本教科书中的经典,至今已经再版十余次,全国各大学大多采用了这部教材。 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找任继愈谈话,询问有关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研究的情况。毛泽东表示,北大应加强宗教研究。1964年,任继愈受命组建我国第一所宗教研究机构——中国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原属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1978年属中国社会科学院)。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任继愈提出了“儒教是具有中国民族形式的宗教”这一观点,打破了国内外思想界普遍认为的“中国古代无宗教”的固有观念。这是一个触及如何认识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根本问题,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时至今日,有关“儒教”问题的争论仍在持续着。 回首任继愈先生数十年的学术历程,佛学研究和儒教研究是他用力最勤的领域,而这两大研究的基础,都离不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仅是研治中国哲学的专门家,而且是一位全方位的研治中国传统文化的学者”,任继愈先生的弟子、著名学者李申对老人的评价可谓中肯。 以利他之心整理典籍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王维 自古以来,竹与中国文人便有不解之缘。而当年王摩诘独坐竹林深处,不求外人知音,但愿怡然自得的心境,在今天的学术界已不多见。 二十多年前,任先生从北大迁居北京三里河,北大旧窗前的那一丛竹子也一并被主人携来新居。竹子生命力旺盛,越冬不枯,既可以为深受眼疾困扰的老人遮蔽日光曝晒,满眼绿色又似一服专供主人明目提神的清凉剂。任先生曾有一部随笔自选集以“竹影”名之,恰与妻子冯钟芸的《芸叶集》相伴相和。 竹影掩映中的家,在老人看来,是一个“单纯”的地方:读书、阅稿、吃饭、睡觉而已。由于一般访客从不被安排在这里见面,这为老人拓展出一片自我的空间。每天,老人凌晨4点多就起身,工作到早上8点前后。“怠为万恶之源,对我们读书人来说,更是关键。”老人曾经这样教育自己的子女。 1987年,任先生从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调任当时称为“北京图书馆”的国家图书馆馆长。“我是一个受图书馆惠泽极多的人,对图书馆、读者,我应该有所回报”,老人把这次履新看作是一次“报答”的机会。2005年,老人离任时,曾坦言心中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