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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城有三大丛林:开元寺、承天寺、崇福寺。崇福寺有一口著名的大钟，还有一个妙月师。现在的年青人，听说有个妙月师，说不定以为是一个尼姑哩。妙月二字很秀气，会让人联想起《红楼梦》的妙玉、水月庵等等。妙月的确像尼姑名，但妙月师却是个矮矮胖胖黑黑的大和尚。上辈人提起妙月师，就会和铁砂手联系起来，因为妙月师的铁砂手最有名。有个髙僧太虚和尚为他题了一副对联：“双拳铁罗汉、十亩老农禅。”称赞他当和尚练就铁砂手，礼佛诵经，也从事农耕，自食其力。 妙月师是清末民初时代的僧人，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才圆寂，现在有些老人曾见过他。他家在晋江邵厝，从小出家当和尚，去过厦门朝天宫拜师，还到过惠安瑞象练武，做过晋江安海古庙和泉州崇福寺的住持。他学的是南少林五祖拳，苦练铁砂手，头三年用手插砂，三年之后插石子，再练了三年插铁砂，九年苦练从不间断，手掌练得粗糙乌黑，从不沾水，双臂有千斤之力；又学医术，能给人医伤，移轮接骨，经常带几个徒弟出门行医，让徒弟挑行囊、拿禅杖，自己不拘小节，袒胸露臂，大摇大摆，胖墩墩的活像个弥勒佛。他医术髙明，医德良好，拳术更精，铁砂手远近闻名，却很少出手，绝不恃强凌弱。只有路见不平或是受到威胁的时候，该出手时才出手，但也很有分寸，不随便伤人。 以前安海是个良港，泉州与厦门之间通航主要靠安海港口。有一次，一只小火轮从厦开往安海，小火轮也叫火烟船、电船，船抵码头时验票，有个山民没买票，被验票员查出来，没钱补票，跪下哀求道:“我是内山人，挑笋干去厦门卖，钱让小偷扒走了，实在没钱，下回我一定拿钱来还给您。”船主不但不同情，还叫船员将这个山民抓起来，威胁要剥下他的衣服，揍他一顿。几个外国船员，冲过来就把这个山民当沙包练拳击。 “住手！”妙月师恰巧乘这艘船，过来拦住，将山民拦在身后，说该多少钱，我替他出。”“你要替他出？和尚头上长毛了！”船主一说，那几个外国船员嘻嘻哈哈怪笑起来:“野和尚，有钱不拿去养尼姑，要替人买船票！”“和尚不修行，他是你老丈人？”边说边动手动脚，将妙月师推推搡搡。 妙月师并不发火，一运气，双脚一顿甲板，小火轮摇晃起来，几个外国船员站立不稳，要推人打人，自己却险些跌倒，恼羞成怒，捏紧拳头，抬在面前晃来晃去，以西洋的拳击来打妙月师；妙月师还是不动声色，说：“别这样好不好？”轻轻一拨，外国佬东倒西歪，退去老远。船上的中国人都高声叫：“好！” 外国佬“六月鸭仔不知死期”，有的拿竹篙，有的抓搭钩，有的操起太平斧，围攻妙月师。妙月师倒退几步，背靠船舷，让他们无法从后面包抄。妙月师念一声：“善哉善哉。”运起铁砂手，啪！啪！啦！竹篙来竹篙折，搭钩来搭钩折，又一把夺过太平斧，往外国佬头顶上一挥，几个外国佬双手抱头，吓得跪下喊:“所利所利！”大家说:“说一声‘对不住’就算了？太便宜了！把他们扔下水里喂鱼！” 妙月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船主也过来认错，还答应不向山民补票，放他上岸。妙月师把要替山民补票的钱送给他当路费。满船的旅客，回去之后，到处传扬妙月师教训外国佬的事情，添油加醋，讲得神乎奇乎。此事有多种“版本”流传，详见后文《妙月师本传?南下厦门》及附录《妙月大师别行》。 据说有一个金井的后生家听了很不服气。俗话说拳头怕土力”，“拳（裙）头不如裤头”，“撞到要害胜过懂拳术”。这个后生家有一身蛮力，挑起两三百斤的重担，走几十里地不歇肩，盖房屋扛大柱大梁大石板，别人得四个人“嘿哟嘿哟”地抬，而他不用帮手，一个人扛上肩便走；一顿饭吃两三斤米，一天穿破一双草鞋，附近三乡五里没人敢和他扳手腕。他听说妙月师铁砂手厉害，想要见识见识，比试比试。 这天后生家听说妙月师要来行医，一大早便去路口亭子上坐着等，远远地看见一个大和尚和几个小和尚过来，知道是妙月师来了，故意扯开喉咙喊：“拳头怕土力！拳头怕土力！”妙月师见他是个憨直的乡下后生家，就笑着走过来，把他手臂摸一下，说你的力气有多大？”后生家那手条臂立马酸酸麻麻抬不起来。妙月师又假装醒鼻涕，两个指头在亭子的石柱上一擦，石亭像遭地震，直摇晃。后生家看见妙月师指头擦鼻涕的地方有石粉刷刷地掉下来，手掌捂着鼻子去看一下，只见亭柱凹下两道小沟。 后生家对妙月师佩服得五体投地，诚心诚意地对妙月师说师父，你的铁砂手是真功夫，我不敢和你比了。这手臂你得给我治一治。”妙月师问道你的手臂怎么啦？”对他摸一把，又说没事呀！”只摸一下，后生家的手臂真的没事好好的了。 妙月师为了修复崇福寺，曾经到南洋的菲律宾、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这些地方云游，行医化缘，募集到一大笔资金，回到唐山来。泉州华侨把祖家叫做唐山。当时寄钱很难，不像现在，可以从邮局银行电汇这么便利安全，所以妙月师就将钱带在身边，打成一个包袱背着起程。那时也没飞机可坐，都是乘十三港的大轮船，二十几天才能到厦门上岸。本来从厦门可以换乘小火轮，抵达安海。但是妙月师坐了将近一个月的船，闷得慌，就步行回泉州崇福寺。 经过同安和南安交界的小盈岭，妙月师特别小心提防。小盈岭这个地方虽然是交通要道，是泉州到厦门、漳州的必经之路，但地势险要，岭高路陡，林密草盛，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当年郑成功抗清，就在小盈岭驻兵，和清军大战。50年前解放军入闽，势如破竹，解放了泉州，一路上国民党军队没抵抗，解放军挥师南下，直指厦门，也是在小盈岭这个险地，才和国民党军队打了一仗。不是战争时期，小盈岭这个地方也经常发生抢劫。妙月师艺高人胆大，孤身一人，身背巨款，慢慢走上小盈岭。 到了岭上，忽然从树林中跳出七八个人，手执刀枪，面蒙布巾，只剩两只眼睛，露出凶光，拦在路中。妙月师知道碰上劫匪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些人一定不是省油的灯、好吃的果子，妙月师心想，若是硬拼，凭着自己的铁砂手，别说七八个，就是七八十个也休想拦得住，但是，身上的包袱万一有失，岂不是前功尽弃？枉我远渡重洋，千辛万苦去募捐化缘！再说，佛家有好生之德，万不得己，不可妄开杀戒。这些人，身为劫匪，并非全是万恶不赦之徒，时世不靖，官逼民反，善良百姓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伤在自己的铁砂掌之下，岂不枉送性命？ 妙月师暗道对付这些劫匪，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心中计议已定，便对劫匪说：“我是和尚，出家之人，你们拦路想干什么？”劫匪说：“你是出家人没错，但却是一个富和尚，大蕃客。只要你把身上背的包衹留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便放你下岭去，不伤你性命。”妙月师假意再问：“包袱留给你们，你们一定不害出家人的命？”劫匪说绿林好汉，说话算话，骗你何用？”妙月师解下包袱：“好，钱都在这里，谁是头头，我交给他。”匪首就走出来要拿妙月师的包袱。妙月师倒退一步说：“你真的是头头？”“是，包袱交给我没错。”匪首再向前一步，妙月师眼精手快，猛然出手扭住匪首胸口，提过来挟在胳肢下，大喊一声：“不准乱动！” 事情来得太突然，众劫匪见头头落在妙月师手中，一时失去主意。妙月师背好包揪，伸手从路边扳一块石头，捏在手心，说：“看！”将那块石头碾得粉碎，坚硬的石头就像土疙瘩似的。“谁敢乱来，看你们头头的脑袋硬还是石头硬！”匪首大叫：“弟兄们，别乱动，别乱动!”妙月师叫劫匪闪开让路，拖着匪首，退下小盈岭。  到了岭下，妙月师将匪首放开，匪首双腿跪下叩头求铙。妙月师劝其改恶从善，拿出一些钱给匪首，叫他回家种田做小生意，千万不能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匪首拣了条命，又得了些钱，叩谢妙月师之后要走。 妙月师粗中有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说声：“慢。”匪首立即站着不敢动弹。妙月师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出家人身上带着一大笔钱？”匪首不敢隐瞒，老实交代说，是崇福寺的和尚孝空报的讯，事成之后，分他一份。妙月师听了沉吟良久，才挥手让匪首走。 这个孝空和尚是谁？他是妙月师的徒弟，练铁砂手已经八年，再练一年，功夫就练成了。妙月师用心教他，哪料到他心术不正，走入歧途，甚至贪图钱财，勾结匪类，谋害师尊。妙月师十分痛心，也十分气愤。孝空见师父平安归来，所带巨款悉数交给寺里，直咽口水，但他又作贼心虚，假意向妙月师献殷勤，问长问短。妙月师说他是从厦门搭船回后渚港的，不走陆路，孝空听了心上石头才落地，又深感遗憾，没有得手。 妙月师真想一掌把孝空打死，清除门户，为佛家除害，只是师徒情份，一时难以狠心下手，就问孝空道：“为师不在，你的功夫练得如何？”孝空恭恭敬敬回答：“师父出远门，弟子时时盼望，祈求师父平安，也天天练功，不敢丝毫松懈。”妙月师说善哉，那为师要考考你铁砂手的功力。”孝空说请师父教诲。” 妙月师是农家子弟，出家为僧，一直保持参加农业生产的劳动习惯，崇福寺和尚，从住持妙月师到小沙弥，都得耕田种菜。崇福寺里就有菜园。妙月师让孝空到菜园去摘个大冬瓜。孝空摘了一个最大的，足有二三十斤重，抱到妙月师面前来。妙月师叫孝空运功，能不能双掌把大冬瓜一下子插透？孝空想，自己练了八年铁砂手，插铁砂也插了两年，一个冬瓜算啥，插穿它易如反掌！孝空运起铁砂手，“噗！”双手用力插进大冬瓜，只觉得十指一冷，凉透心头，猛然想起师父告诫，铁砂手不可沾冷水，急忙拔起来。妙月师说你的功力已废，我没你这个徒弟。”孝空知道通匪之事已经败露，拜谢师父宽宏大量，留他一命，离开崇福寺还俗，不敢再干什么坏事。 孝空其人其事，乃小说家言，不可当真。 （本文转自 黄锡钧《泉州南少林传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