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赠妓联清朝,以至民初,文人士大夫中流行一种赠妓联。大都是这些文人士大夫诗酒流连,觥筹交错之后,酒酣耳热之际,落笔着墨,为那些周旋于其间的妓女所题。这些对联在分类上,应该属于“题赠联”。胡君复说:“自来赠妓诸联,多句香字艳,传播人口”。“亦一时佳话也”。所以,这种联应属于题赠联中的“香奁体”。它大体呈现以下几个特点:一是所“题赠”的对象,大其概是一些有身份的“名妓”。而这些“名妓”得到名人活色生香的“墨宝”,高悬于室,对于其进一步“高张艳帜”,自然有一种很好的广告效应。二是联语的作者,都是一些高级文人。由于其身份、学识使然,其文字技巧大都堪称一流的。三是这些赠妓联,几乎千篇一律地是针对妓女们的名字,对她们的名字加以诠释。并不像男人们互赠联那样互相吹捧“行状”、德行,或者励志、勉励。四是这种“香奁体”题赠联,所使用的表现手法,大致只有嵌字、会意、隐嵌等几种。 梁羽生先生在评论这类赠妓联时说:“妓女的名字大都是很俗的,赠妓嵌名联虽属无聊,但其化俗为雅的文字技巧,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究竟怎样“化俗为雅”,又有怎样的“可取之处”,这里摘录一些,立此存照,奇文共赏。 一、嵌字类 据《纪晓岚外传》记载,翰林陈半江外放南昌,纪晓岚等于醉月轩为其饯行。酒后,有妓名小如者索联,纪晓岚便题联以赠: 小住为佳,小楼春暖,得小住,且小住; 如何是好,如君爱怜,要如何,便如何。 全联分别四次嵌入了“小如”二字,笔调调侃、幽默,是纪晓岚的风格。 有妓名月卿者,获赠一联云: 月月相思三十日, 卿卿低唤万千回。 对联用叠字的手法嵌入“月卿”二字,极见相思、亲昵之态。 有妓名花相(其人大概在当时的花魁比赛中得过第三名,因为一般得第一名者被称为“花王”,第二名被称为“花后”,第三名才被称为“花相”)者,获赠一联云: 花开当折直须折, 相见时难别亦难。 对联以“凤顶格”嵌入“花相”的名字。 联语为集句,上比出自杜秋娘的《金缕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下比出自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有妓名如意者,获周沐润赠一联云: 都道我不如归去, 试问君于意云何? 以鹤膝格嵌入“如意”二字,意含探询,用情亦深。 一生自诩道学的曾国藩,竟然也有这类作品,还不止一件。曾在金陵时,与钟山书院山长李小湖,微服游秦淮河,“青楼中有妓名春燕者,温柔儒雅,吐属尤佳,曾公奇之。”赠一联云: 未能免情,忆酒绿灯红,一别竟惊春去了; 谁能谴此,怅梁空泥落,何时重盼燕归来。 联中倒数第三字嵌入“春燕”二字。香港联评家梁羽生评此联时说它“甚为精彩”,是“打破了曾国藩‘伪道学’的一面,而流露他‘真性情’的一面。比读他的《曾文正家书》有趣得多。”其实,还有更加暴露他“伪道学”的赠妓联。据说他游天津时,恋一妓名大姑者,曾为之题一联云: 大抵浮生若梦, 姑从此地销魂。 这哪里还有什么“文正公”的影子,完全是一付及时行乐的公子哥的模样。但对联首嵌“大姑”的名字,内容为流水对,意思转接毫不牵强,艺术上颇有可取之处。 还有清季经学家孙诒让,字仲容,浙江瑞安人。妻子才貌兼备。据说他著《周礼正义》时候,独居楼上,七年足不出户,其书楼仅夫人能登。像这样一位经学家,想象中大概应该是“道貌岸然”的吧。但孙诒让也曾涉足风月场中。《楹联新话》就收有他的一副赠妓女月梅的嵌字联: 不知月色为谁好, 要与梅花作伴来。 联语以“鸢肩格”嵌入“月梅”,文字之中,以月梅相比,极力夸赞。 清末扬州文士曹雨人,与一个秦淮妓女叫小金的相好,赠以联云: 小楼一夜雨, 金粉六朝人。 《楹联新话》的作者陈方镛评此联云:“只十字,能将两方名字嵌入,如天衣无缝,可称绝唱。” 民初,曾有“近代联圣”之称的方地山(1871—1936),他名尔谦,地山为其字。曾为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的老师,擅长做嵌名联,尤以赠妓的嵌名联最为得人称道。 有一副是为一个叫“马掌”的而作的: 马上琵琶千古恨, 掌中歌舞一身轻。 上联用王昭君典故,下联用赵飞燕故事。以“凤顶格”嵌入“马掌”二字。“马掌”此名本来甚为粗俗,但经他匠心独运,妙用两大美人的典故,却是令人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叹了。(梁羽生语) 赠“来喜”的: 来是空言,且借酒杯浇磈磊 喜而不寐,坐看明月照婵娟。 上联“来是空言”,出自李商隐诗《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下句自撰,表现的是骚客“浮大白,浇块垒”解胸中不平事的情怀。下联“喜而不寐”出自《孟子•告子》。下句自撰,自是嫖客风韵。 赠“月红”的: 杨柳岸晓风残月, 牡丹亭姹紫嫣红。 以“雁足格”嵌入了“月红”二字。上联出自北宋著名词人柳永(987—1055)的词《雨霖铃》。下联则嵌入了元代著名剧作家汤显祖(1500—1616)所写的杂剧《牡丹亭》。 他的得意弟子袁克文,也是个中高手。他在上海卖文时,征歌选色,宴饮无虚日。有赠名妓湘云联云: 湘妃身世明妃泪, 云想衣裳花想容。 以“凤顶格”嵌入了“湘云”的名字。“湘妃”,相传为为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共为舜妻。尧死,二人泪洒湘竹,其痕如血,是为斑竹,亦称“湘妃竹”。“明妃”,即王昭君,汉元帝宫人,传因得罪画工毛延寿,不得宠。竟宁元年,出塞和亲。下联出自李白诗《清平词》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楹联新话》录有清末民初的文人赠妓联甚多,可观者亦不少。沈卫(字淇泉,光绪进士)赠妓银珠联云: 银烛高烧,只恐夜深花睡去; 珠帘半卷,似曾相识燕归来。 上联出自苏轼的诗《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下联出自北宋初著名词人晏殊词《浣溪纱•春恨》:“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又赠小银子联云: 闻说是乡亲,何明月二分,小时不识; 谁能不离别,正秋星一点,银汉无声。 月二分”,出自唐代徐凝诗《忆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诗意。“小时不识”,出自李白诗《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下联的“银汉无声”,有两个宋代诗人的诗词提到:苏轼的《阳关曲》:“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陈深的《贺新郎》:“银汉无声深似水,昨夜新凉多少”。 有张峰石赠妓玉春联云: 悠悠我思,其人如玉; 耿耿不寐,有女怀春。 联中以“雁足格”嵌入了“玉春”的名字。联语则全部为集《诗经》的句子。“悠悠我思”,出自《邶风•雄雉》。《郑风•子衿》中亦有此句。“其人如玉”,出自《小雅•白驹》。“耿耿不寐”,出自《邶风•柏舟》。“有女怀春”,出自《召南•野有死麕》。这样的手笔,自然非学富五车的高手莫能为之。 二、会意类 好几种书籍里都载有一副给“阿二”赠妓联: 顾影只输花第一, 问名未到月初三。 输给“第一”,未到“初三”,当然是“阿二”了。 再如有一副赠“嫦娥”的: 灵药应未偷,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 明月几时有,怕琼楼玉宇,依依高处不胜寒。 上联用李商隐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句。下联用苏东坡《水调歌头》词意,均隐藏有“嫦娥”二字。 又有赠妓寒珠联云: 疑自玉京来,眼底花枝谁仿佛; 不愁明月尽,人间烟气太迷离。 上联扣一“寒”字,“玉京”,指天阙,道家称为三十二天之都,在无为之天,这自然是高处不胜寒;下联扣一“珠”字,用的是宋之问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梁羽生先生说,他最欣赏的是有人赠“小楼”的一联: 吹彻玉笙寒,休倚栏杆,絮絮说东风昨夜; 生愁金漏转,偶来听雨,匆匆又深巷明朝。 上联用李中主(李璟,李后主李煜的老爸)的词“小楼吹彻玉笙寒”,下联用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巷口卖杏花”诗意,都含有“小楼”。 有名罗俊者题赠“梅仙”一联: 疏影暗香傍水月, 琼琚玉佩响天风。 “疏影”、“暗香”都指的是“梅”;能“琼琚玉佩响天风”者,当然是“仙”。 题“九珍”一联云: 十分美满,一分含蓄; 席上矜宠,掌上爱怜。 上联“十分美满”,去掉“一分含蓄”,剩“九”;下联“席上矜宠,掌上爱怜”,都是“珍”。 三、隐嵌类 清末,上海有名妓名“青青”者,获赠一联云: 清斯濯缨,鉴于止水; 倩兮巧笑,旁若无人。 此联写得极其清雅,且四句全部用典。而且所引用的书非常庞杂。“清斯”句应出于《孟子》:“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意思是水清就用来洗帽缨,水浊就用来洗脚。“鉴于”句出于《庄子•德充符》:“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意思是照镜子要用平静不流的水。“倩兮”句源于《诗•卫风•硕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形容年轻女子轻笑时的样子。“旁若”句出自《史记•刺客列传》:“而已相注,旁若无人。”是说几个人互相注视着,好像旁边没有别的人一样。对联上比的上句首冠“清”字,下句说止了“水”,就是“青”字。下联上句首冠“倩”字,下句说旁边无“人”,也是“青”字。全联通过用典、拆字,暗嵌入“青青”的名字,其手法可谓巧矣。 还有方世龙(曾任冯国璋做“代总统”时的秘书)赠北京名妓“明明”联: 三五月圆,三五月缺; 九十日春,九十日秋。 上联两个“月”字,下联两个“日”字,合为 “明明”两个字。 和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罗俊题赠“胖胖”的一联: 只顾你半推半就, 那管他月瘦月肥。 上联用了两个“半”,下联两个“月”,合起来就是“胖胖”,何况还有一个“肥”字做注。 还有人题赠一个叫“倚雲”的女子的: 香草美人,奇士所托; 纸窗夜雨,云谁之思? 上联用“人、奇”合成“倚”字,下联用“雨、云”合成“雲”字。 这种通过拆字暗嵌的方法,是游离于析字和谜联之间的一种手法。析字联也称离合联,是有离有合的。在析字联“鸿是江边鸟,蚕为天下虫”中,被拆的字“鸿”和“蚕”极其部件“江”、“鸟”、“天”、“虫”是同时出现的。而暗嵌和它不同的是,它在联中出现的只有部件,被拆的字隐藏在暗处,并不出现。和谜联的不同之处,在于暗嵌有特定的对象,如“清斯”一联是题赠青青的。“三五”一联是题给明明的。而谜联则既无特定的对象,又比较复杂。不然,怎么使人劳心费力的去猜呢?! 不管用什么样的表现手法,这些题赠联文字水平、艺术技巧确实显得高超,香艳眩人耳目。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之。比如是韦小宝韦爵爷,或者薛蟠薛大爷, 即使在这里混个十年八年,也是弄不出来这些东东的。再比如是一些“引车买浆之流”,花两个铜板去“泻一下火”,也决没有心思,去给他的相好弄出一些“题赠”。 然而,这种香艳的赠妓联,又确确实实是一种颓废的文化。清末民初,正是中华民族最苦难的时期之一,国家、民族、人民却都在痛苦的呻吟。而这些学富五车的高级知识分子,把精力都花在这些地方,纵情于声色。 (转载自中国对联网) (责任编辑:admin) |